說着話,張景的手便加重了力道,一副想要吃了她的模樣。
佟書瑤聞着因憤怒噴薄出的撲鼻的酒氣,手腳亂舞一氣,瞟着遠處的篝火,她想呼救,奈何卻出不了聲。
酒醒了幾分,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這樣一個不利的暗處,又沒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她挑釁一個早就看她不順眼,又喝過酒壯了膽的人,簡直是找死。
“張景,你……敢?”佟書瑤好不容易艱難擠出幾個字。
冷冷一笑,張景手上力道不減,眼睛危險地眯起,沉着聲。
“那我便讓你看看,我到底是敢還是不敢。”
殺氣頓時凝聚在張景的怒目裡,手指緩緩收緊。
強烈的窒息感侵襲而來,佟書瑤絕望地想,她今夜便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也許屍首會被狼叼去,最後連渣渣都不剩。
卻突然,憑空出現一隻手製住了張景掐着佟書瑤脖子的那隻手。
“張大人,怎麼能對女人這麼粗魯呢?”
隨着妖嬈似情話的聲線,端傾城的身影出現在了佟書瑤的眼前,朝她曖昧一笑,手上卻不動聲色地加重了力道,硬是把張景的手從她的脖子上移開了。
猛然咳了幾聲,又緩了好一陣,佟書瑤才找回正常的呼吸。
“王子,她……”張景心有不甘,想說什麼。
“不必多說了,張大人,大家可還在等着你呢,還不快回去?”輕柔的聲音透着一股子冷意。
張景咬了咬牙,終是不再說什麼,又恨恨地盯了佟書瑤一眼,才甩袖離去。
佟書瑤的眼神同樣帶着憤怒一直追隨着張景的背影,卻聽耳邊輕輕一笑。
“傻姑娘,你這是怎麼得罪他了?竟然惹得他面對這般清純可人的一張臉也下得了手?”
說話間,端傾城纖長的手指帶着一股特有的香氣挑逗般地劃過她的臉。
佟書瑤反射性地一扭頭,躲開了他的手。
“我又怎麼得罪你了,你總是糾着我不放?因爲銷魂曲嗎?”
“……”
“我又到底哪裡得罪了他,值得他這麼處心積慮地來對付我?”
佟書瑤想要讓自己說話時帶着無所謂的笑意,奈何笑容溢出時竟是那般地苦不堪言。
端傾城並沒有注意她的言辭,只注意到她說到後來,聲音裡明顯的顫動,她微有醉意的眼中閃動的晶瑩讓他莫名一震,既而緩緩收起了笑意,情緒莫名地看着她。
“尊貴的王子,您的生活是不是特別無聊,才讓你萌生想體驗一下當太監的滋味?這很好玩嗎?”
儘管她竭盡嘲諷,端傾城卻不生氣,只這樣定定地看着她,因爲在她嘲諷冷笑裝堅強的時候,他分明看見她潮紅的臉頰上,清澈的眼睛裡蓄滿了傷痛。
“王子,你們的手中握着至高無上的權力,你們懷着天大的野心,你們不想讓天下太平,戰爭對你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生命對你們來說,可以是一場玩鬧,可,你知道戰爭對老百姓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佟書瑤看見他美好的俊顏上,燦若寒星的丹鳳眼閃過絲絲愕然,她突然冷笑搖搖頭。
“你不懂!向來視生命如螻蟻的人怎麼會懂?”
“傻姑娘,這可不像你,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若換作以前,這句話一定是用調侃的語氣說出來的。但今日話一出口,端傾城自己都驚詫了,這句話裡竟然有幾分真誠的關切。
佟書瑤淡然地望着他,突然明媚一笑,眼底的憂傷散去。
“什麼事兒在我這兒都不叫事,想要逼死我的人,我偏要活出個人樣來給他看。”
揚着眉說完,佟書瑤轉身大步往回走去。留下端傾城站在原地望着她瀟灑的背影,默默沉思。
回到帳篷裡很久,佟書瑤想起之前自己做的事,都還後怕。
她竟然主動承認了當初在望江樓下藥的罪行,這不是自動往槍口上撞?
還有那個第一次見面就差點要了她命的人,渾身上下都透着危險氣息的人,她竟然指責他,嘲諷他。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活膩了,她只是因爲喝了酒,膽兒更肥了。
她是不是找死?
但,那個第一次想掐了她,當他被她發現了銷魂笛的秘密,發現了假太監的身份,他差點毀了她。
可今晚,他竟然從張景手裡救下了她,面對她酒後的控訴指責,他不但沒有發怒,還放了她離開。
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帳篷外突然傳來了隱隱的笛音,鴻雁的曲調平靜而舒緩,如正將一個動人的故事娓娓道來,讓佟書瑤的心緩緩靜了下來。
這個曲調很能安慰人,在這個遙遠的古代聽着21世紀創作出的曲子,格外地親切動人。
人沒有絕對的好壞,此刻這首鴻雁被那個她不怎麼喜歡的人吹出來,竟讓她覺得這個漠桑王子在這一刻也變得溫柔和暖了。
躺在佟書瑤起先躺過的草地上,端傾城望着滿天的繁星,緩緩吹着白日裡聽來的曲調,一遍一遍。
爲什麼今日見到那雙含淚而倔強的眼睛,心中會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爲什麼她會覺得那雙眼睛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不知宴會是幾時散的,隱約是已經到了半夜。
帳篷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緊接着是尤大寶的聲音。
“佟姑娘,皇上今晚可能是酒喝多了,覺得頭有些痛,你過去看看吧。”
“好,我穿好衣服就過來。”
本就沒有睡着,佟書瑤很快答應着,就翻身起來穿衣服,懶得掌燈,摸索着穿好衣服,就出了帳篷。
尤大寶已經先一步過去了。
她所在的帳篷與陸承淵的並不遠,當她路過杜若嵐的帳篷時,卻隱隱聽見了什麼聲音,不由停下了腳步。
很快,她便發現了聲音的來源。
只見那隻海冬青正盤旋在杜若嵐帳篷的上空,一圈一圈。
在這寂靜的夜裡,它沒有發出叫聲,只是靜靜地執着地盤旋着。
耳邊是它撲扇着翅膀的聲音和着遠遠的笛聲。
又走了幾步,佟書瑤纔看見,原來杜若嵐一直站在帳篷外面,此刻正怔怔地仰望着上空的那隻海冬青。
海冬青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杜若嵐猶豫着伸出手,只見海冬青放了個東西在她手裡後,才終於撲着翅膀朝黑夜深處飛去。
杜若嵐沒發現有人走近,默默望着手裡的東西發呆,
直到佟書瑤到了眼前,她纔好似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捏緊手裡的東西。
不得不說,杜若嵐自從去過一趟琉璃苑之後,性情改變了許多,幾分沉着代替了以前的傲慢張狂。
也許這就叫,挫折使人成長。
再者佟書瑤幫了她一回,她對她便也不似從前那般尖銳了。
佟書瑤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上前兩步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婕妤娘娘,與男子私相授受是個什麼罪名,想必你是知道的?”
面色一驚,杜若嵐下意識地將手裡的東西藏於身後。
看着她明顯慌張的樣子,佟書瑤輕輕一笑,低低道。
“婕妤娘娘不必緊張,我只是提醒娘娘而已,不就是一片樹葉?”
訝然地看着她一會兒,杜若嵐終於將手從身後拿了出來。
既然早已被她看見,就再沒有藏的道理。
看着她手心裡躺着的那片樹葉,佟書瑤笑了笑。
“想不到這個東魯王子還真有創意,送的東西也這般地與衆不同。”
“你不要胡說。”杜若嵐趕緊說。
杜若嵐此刻臉上爬上一種情竇初開的少女纔會有的羞澀紅潤,以及小心思怕被人發現的緊張與不安,眼神裡是絲絲茫然和無所適從。
原來一個女子無論她以前多麼地尖銳刻薄,一旦動了心,就會可愛很多。
佟書瑤再次笑了,“娘娘放心,我們雖然算不上朋友,我也談不上善良,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雖然我不太看好,但也不至於惡意破壞,真情沒有對錯,畢竟有時心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
雖然她說話時臉上掛着懶洋洋的笑意,給人一種不着調的樣子。雖然杜若嵐在她手裡吃過幾次虧,但不知爲什麼,此刻杜若嵐就是覺得應該相信她,總覺得她隨意的話語裡,有着說一不二的真誠。
望着夜色深處,杜若嵐苦澀地輕揚脣角。
“身份早已註定,什麼都不會改變,就像太陽每日都會照常升起,就像冬去春來,周而往復,就像這片樹葉,它春天發芽,秋天掉落,永遠都無法改變的命運。”
她的語氣裡透着淡淡的哀傷。
人在陷入感情的時候,總是會變得這般多愁善感。
她悲哀卻又無可奈何的神色隱隱牽動了佟書瑤的心。
佟書瑤和她一同望着夜色深處,輕輕笑道,“春天發芽,秋天掉落,這也許並不一定是落葉認命的體現,我曾經聽過一句話,是這樣說的,葉子的掉落也許不是因爲風的追逐,也不是因爲樹的不挽留,而是因爲對大地過分的熱愛。所以,它的掉落,也許是勇敢地想要改變命運的開始。”
“改變?”杜若嵐茫然地望着她。
“是的,改變!”佟書瑤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覺得像聽了一個笑話,杜若嵐輕輕笑着搖了搖頭。
佟書瑤還想再說什麼,尤大寶就又回來催她了。
“佟姑娘,趕緊的吧,皇上還等着呢。”
“來了。”匆匆答應了一聲,佟書瑤再意味深長地看了杜若嵐一眼,才趕緊跟着尤大寶去了。
陸承淵閉眼躺在軟榻上,棱角精緻的臉頰有點帶着酒意的紅潤,淡淡的酒香飄浮在空氣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