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電閃雷鳴,淒厲的風帶着狂亂的雨從海上席捲而來。
沉睡的大青山被驚醒了,半山腰上,一棟孤立的雙層平房裡亮起一盞昏黃的燈。一個女人從二樓的臥室走出來,她一臉的慵倦,連連打着哈欠。拖鞋聲踢踢踏踏下到一樓的客廳,女人拉開窗簾,伸手把一些沒有上卡的窗戶一一關個嚴實。
雨點噼裡啪啦敲打在玻璃窗戶上,很快模糊了外面的一切。幾點稀疏的雨水濺在她的手背上,寒意驀然升起,女人睜開惺忪朦朧的眼睛。山下的樹木一浪一浪地涌動着,山道那邊低矮破舊的民房裡也隔三差五地亮起一盞一盞昏黃的燈,成片的鐵皮屋頂被淒厲的風掀動着,嘩啦啦的響聲夾雜在疾風驟雨的喧囂中,幾塊塑料板翻動着朝山頂飛去。
山道蛇行而下,過了一條快速幹道,不遠處就是屯門市區。黑壓壓的雲層吞噬了市區的高層建築,正洶涌着朝山上奔來。
“颱風來了,這木屋區太可怕了!”女人喃喃自語,低下頭,瞥見寬大睡衣下高高隆起的胸脯。她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絲羞怯,接着她又幽怨地嘆了口氣。
擡起頭時,右側的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女人驚慌失措,掩面大叫着連連後退。亮光裡,她看見右上的玻璃窗格上貼着一張似人非人的臉:臉色慘白,五官扭曲,樣子十分駭人。閃電過後又是一聲悶沉的雷,她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上。
“誰?”女人嘶啞的聲音打着顫,她竭力地想讓自己鎮定下來。
沒有迴音,外面世界的狂亂直往耳朵裡鑽,她膽戰心驚地從指縫裡朝上瞄,窗格上的那張臉不見了。玻璃窗上雨水成簾,依稀可以看到舞動的閃電在遠處的海上交戰。
“難道是我看花眼了?”她安慰自己,接着又連連搖頭。
女人好像想起了什麼,她飛快地拉上窗簾,跑回二樓的臥室。在牀頭櫃上,她找到一部手機。她急切地撥了一個號碼,然而,電話裡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你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
她快要哭出來了,心有不甘地又重撥了兩遍。外面世界的狂亂、近在咫尺的危險在她心裡狂抓,她抓住手機的手在劇烈地顫抖。
剛纔那張臉是人還是?她不由地想起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雖然住到這棟房子不到半年,但從木屋區街坊們閃爍其詞的言語中她揣度到:樓下的大廳裡曾經死過兩個人,死於非命。她繃緊了神經,豎起兩隻耳朵時時警惕着樓下的動靜。
平日裡,街坊們把這棟孤立的房子叫作爲鬼屋。有關這棟房子的種種說法在她心裡留下的陰霾瀰漫開來,她聽到樓下廚房裡鍋碗倒地的聲響、逃竄老鼠尖厲的叫聲、還有客廳裡拖沓的疑似腳步聲
她再也剋制不住,鑽進被窩裡捲曲成一團。然而窗格上那張扭曲的臉也緊跟着她鑽進被窩裡,在她十指間晃動。她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外面的狂亂不僅沒有停歇的氣象,勢頭反而越來越激烈。時間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漫長,過度的緊張恐懼讓她逐漸疲軟下來,她躲在被窩裡嗚咽着,往事一一從她的腦海裡漫過,幸福的、矛盾的、期望的、失望的
煎熬中,樓下的大門“嗤啦”響了一下,她的心馬上又懸了起來。她聽到樓下細微的腳步聲,像一陣風似的徐徐而來。她屏住呼吸,在被窩裡瑟瑟發抖,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咚咚地跳。
那腳步聲直往樓上而來,粗重緩慢,一步一步緊逼過來。她的心爲之一窒,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迷糊中,她感覺自己的睡衣被褪了下來,兩隻粗大的手在自己飽滿乾渴的土地上游走。據說雷鳴電閃風雨交加是玉皇大帝和皇母娘娘行房時弄出的動靜,爲的是向人間注入大量的荷爾蒙。黑暗中那雙手似有魔力,很快她就感覺口乾脣燥,欲/火如焚。
與其說她無法抗拒,不如說她更加渴望,她渴望着把自己撕成碎片,不管眼前的是人還是鬼。她感覺自己就像大海里漂泊的一葉孤舟,弱小得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從啓航時的晴空萬里惠風細浪,轉瞬間風轉浪起暗流涌動。洶涌的海浪不停地撞擊小舟,小舟發出歡愉的歌唱!
她時而迎浪而上,時而沉沒在波濤裡,滾動的波浪一浪一浪,把她送到遙遠的地方,她看見天際的海平線,白色的。
交織的閃電突然照亮孤立的屋子,一個沉悶的雷劈在樓房的頂上,整個房子都震動起來,女人發出一聲酣痛淋漓的大叫。
就在此時,那兩隻手突然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女人喘不過氣來,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兩隻腳在席夢思牀上使勁地亂蹬。她拼命地抵抗,然而脖子上的力道卻越來越緊,她的頭被扭到枕頭的一邊。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漸行漸遠,她聽到雷鳴電閃風嘯雨打發出的歡快伴奏,她看到一片空白的世界。她還看見:一張臉臥室的窗格上。
狂風暴雨肆虐了一夜,到清晨時終於有所疲軟,風小些了,雨淅瀝瀝地下着,天色陰沉沉的
當十幾個軍裝警員陸陸續續上山來時,新界的貧民村的村民們方纔知道出了大事。當他們確認出事的是“鬼屋”時,他們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沉重、曖昧,可以看得出,他們在極力地掩飾着內心的恐慌。
警方在“鬼屋”裡裡外外忙碌着,貧民村的村民們或打着傘或披着雨衣,有的站在自家的樓頂、有的站在山道邊的高地上,漠然對着“鬼屋”這邊張望。他們三五成羣,擠在一塊竊竊私語。幾個膽大的還跑到近前來圍觀,被執勤的警員斥退在警戒線外。
負19e6責警戒的警員們也在交頭接耳低聲議論着,一名軍裝警員壓低聲音說道:“這個村子真有邪氣,最近年年有人死於非命,而且一個比一個死得蹊蹺。”
“可不是,”另一名年輕的學警附和道:“我在警校時就聽說了,前年無緣無故地吊死一個,去年那個死得更離奇古怪,竟然溺死在自家後院的水池裡,水池裡的水不過腰。今天這個……”
“不要亂說,”前面的警員對着他噓了一聲:“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在這裡亂說話,就不怕遭到報應?”
“大家對死者還是敬重點,”一名年紀較大的老警員說道:“這個村子陰氣太重,弄不好冤孽就會纏上你。他或許真的不知道,前年那宗吊死案,最先發現死者的證人沒過三個月也跳樓死了。而去年那宗溺死案,一名參與調查的警員在度假時,被當地警方發現溺死在海里。”
“你別嚇唬我啊,我可受不了。”年輕的學警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老警員又說道:“我說得都是實情,消息早就在警界傳開了。只是上面一再闢謠,說那是完全巧合的事。你相信嗎?”。
“我看—我還是回去了,這裡就交給你們?”學警剛說完馬上又感覺不妥。
“不要害怕,”老警員安慰他。“自古以來都是冤有仇債有主,我們只要做好自己份內的就行了。而且,命案很快就會轉到……哎,現在外面有傳言說,英國人走了後,中國人來了,這才帶來了這地方的不平安那”
他正說着,突然停了下來,那年輕的學警回頭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山道上擁簇着上來一幫人,個個身着便裝,男男女女,爲首的男子身材魁梧,穿着一襲風衣,正大跨步地朝這邊走來。
“軍統特別調查組孔雲華。”來人走到警戒區,亮了亮證件:“現在由我們來受理這個案子,你們辛苦了。”
那個年紀大的老警員點點頭,沒有太多的寒暄,他就帶領重案組的人朝案發的屋子走去。年輕的學警總算見識了軍統特別調查組辦案的效率。
只見他們一走近現場,馬上分散開來。有的去了屋前屋後,有的分佈在大廳裡,那個爲首的孔雲華高級督察則帶着幾個人,直奔二樓而去!
還沒靠近臥室,孔雲華馬上感覺一股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案發現場的情況讓他十分震驚,他發誓:那是他加入警隊二十年來見過的最爲詭異的現場。
臥室裡一片凌亂,被子落在地上,牀單被死者踢得皺巴巴捲到牀尾。死者全身,繃直了身體,好像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最離奇的是死者的雙手,她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指頭陷入肌肉之中。她的頭髮蓬亂,頭側向枕頭的一邊,眼睛圓瞪,眸子裡流露出無限的恐懼。
老警員向他介紹發現案情的經過:“死者名叫楊阿花,半年前從廣東到新界的。最先發現死者的是督導署的尹雪依女士,一天前尹雪依跟死者楊阿花約好今天見面,主要是討論爲她丈夫傷殘認定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