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閻王那老鬼搞什麼,這一馬平川的哪裡有何女子在等我?”
漸入秋日的寧縣,太陽沒有了夏天的那股子逼人至極的燥熱,反而與那三月春熙頗爲相通之處。李靈犀掰下來一根柳條,無聊地抽在樹幹上,這都等了老半天也沒見什麼美女等自己,反而是旁邊有位蒙面的女子坐了半天了。
“莫非是她在等我?可我便在她身前站着,她不至於裝作看不到吧!”
眼看太陽都要下山了,李靈犀實在等不及了,深吸一口氣,大着膽子來到那位施施然坐在柳林中的蒙面女子面前。
“這位姐姐,叨擾了。”李靈犀拱手行禮道。
“你未見我面貌,怎知我比你大。”那女子聲音中略帶笑意地說道,李靈犀認真聽了聽,自己似乎不記得這個聲音啊,一般女子只要和自己有過交集的,大體都能記得,偏偏這個悅耳無比的嚶鳴之聲自己卻是想不起來,但令他奇怪的是,這個想不起來的聲音卻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這位女居士,叨擾了。”李靈犀心想,我喊你妹妹的話,沒準你還要狡辯,那就喊居士吧,雖然不太恰當,但是也不至於落了她口舌。
“何事。”女子緩緩說道。
“敢問,你可是在此處等人?”李靈犀心想,如果賽閻王不怕自己回去煩死他的話,應該不至於用一個小事來騙自己,那麼等了半下午也沒有見到人來和自己打招呼,這個女人或許就是賽閻王口中的來人了。
“天下間芸芸衆生,莫不是你來我往。你說我等人,敢問閣下,我等得了別人,別人等得了我嗎。”女子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聲道,微微擡頭,似乎在透過面紗看李靈犀。
李靈犀一愣,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外的也能遇到這樣一個出口不凡的奇女子,也就大笑三聲,順勢盤腿坐在女子對面的一棵柳樹下。柳林中,李靈犀與那女子對面而坐,若是乍然看去,豈不是在抱膝促談。
“你說這芸芸衆生,你追我趕,等得了別人,別人等不了你,可否?”李靈犀笑了笑,搖了搖頭,好久沒有和人辯論什麼了,修道後懂得不少,可實際拿出來用的不多,雖然上午和那個小公主大吵了一架,可那種感覺遠不如找個人來聊聊這天地間中的那些不令人感到市儈俗氣的東西來得爽快。“我不這樣看。人與我,我與人,雖然步履匆匆,但所走之路莫不是天命之下一條大路。若是天命註定你我有交集,那不必互相等待,也能相逢的。”
“如果天命不是如此呢。”那女子不置可否,繼續問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等待也是一種命。”
那女子搖搖頭,卻是道:“你可曾想念過別人?”
“有。”
“都想念過誰?”
“叔嬸堂弟而已,其餘不過兩三個女人與朋友罷了。”
“算你老實,我就是你要等的人。”
“可是,我似乎不認識你。”李靈犀說道。
“陪陪坐着看看日落,或許我們就認識了,怎麼,大男子漢還怕陪一個小女子看日落嗎。”
李靈犀不禁一聲嗤笑,搖搖頭,說道:“既然你不肯說,我便陪你看日落就是,不過可說好了,我是個不解風情的人……”
……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柳林裡,也不登臺望遠,也不追逐落日,只是靜靜地在柳林中坐着。斜陽的斜暉從兩人盤膝的腳開始,慢慢地移到臉上,然後翻過二人,最後,漸漸沉入蒼山。柳林夕照是寂靜的,即便是那偶爾從寧江支流的蘆葦蕩裡飛出來的魚鳥,也不過是驚鴻一瞥便掠過了。
李靈犀好久沒有這樣靜靜地看過日落了,自從高來高去慣了之後,這種平凡人的感動,他少了很多,忘記了那些最平凡的感動,得到的不過是看起來高人一等罷了。他的視線久久地盯着那夕陽最後的餘暉,似乎這是一場不過錯過的精彩,自己一個修道小有所成的人居然從未認認真真地欣賞過一次這美輪美奐的夕照,反而要靠一個女人出聲相求才能靜靜地坐下來觀賞,說是陪她,不如說是她陪自己吧。
“謝謝。”
李靈犀沒來頭地說道。
“萬物一直在你心中,只是你未曾記起。正如這夕照,也是你曾經的美好記憶,可如果不是今天靜靜地觀賞,或許你早已忘了那份感動……”一陣微風出來,面紗的邊緣被撩了起來,女人那令人不禁垂涎的紅脣猶如三月的櫻桃一般喜人,而那淡若柳絮飛過的聲音,又讓人覺得愜意無比。
“是我忘了萬物,還是萬物忘了我!哎,修道之人,妄爲修道之人啊。”不過是一出夕照,認真說起來也沒什麼,但李靈犀卻發現那女人說的對,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遺忘了好多東西,該放下的不該放下的都因爲自己的匆忙,被不經意地放在了自己走過的天下四方的任何一個角落……
女子輕啓櫻脣,淡淡說道:“魚相忘於江湖,人相望於道術,若夫天地相忘,則爲道中之道。你忘了什麼,什麼便忘了你。只是緣分使然,你不會最終錯過的。”
“好一個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可惜,可惜,若你是那鬚眉男兒,今晚定要請你去舍下大醉一場,哎,人生得一知己難,若是何不爲師兄在這裡,他也必將對你另眼相看。”李靈犀嘆道,這女子果然是自己遇到過的最睿智的人,遠非其他女子可比,有一種看盡世間百態的滄桑,卻又不失人情味。
“喝酒爲什麼只能男兒對飲呢?難道這大好月色下,你我不能舉杯言歡,暢談風月嗎。”那女子微微擡起長袖,卻是現出兩壺酒,兩盞玉杯。看那酒壺大小似乎是憑空拿出來的,李靈犀心裡一動,知道這女兒家也非等閒,至少也是有修爲道行的人。
“姑娘乃是女兒家,如此,如此怕是有損姑娘名聲。”
“你我之交坦坦蕩蕩,天在上,地在下,你與我對飲百杯,難道還怕沒人爲你我清白作證嗎。”
“好,好一個天在上,地在下。你我對飲又有何妨。拿酒來!”
李靈犀自己沒有酒了,拿過女子遞過來的酒壺,一把推了玉杯,提起酒壺仰頭就是一口好喝。
“爽快。喝酒用杯盞乃是你們女人家所爲,大好男兒豈能那般不爽快,來,我們喝。”
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這個忽然來到寧縣的女人似乎真的是爲自己而來,李靈犀不笨,他能感覺到。但是,這個女人給他帶來的驚喜和意外之多,令他爲之動容。此番心中有感之下,大口喝酒也算是助興了。
“來,小女子敬你。”那女子也不嬌柔做作,輕輕端起酒杯湊到面紗下小心翼翼地喝了一杯。
“不爽快,不爽快,戴着面紗像啥樣。喝。”李靈犀是借酒助興,讓自己醉於其中,也不管這女子能不能喝,一個勁兒地舉杯敬酒,兩人席地對坐,頭懸明月,下有厚土三千,好不爽快。
“這些年,也有人陪你喝酒嗎?”女子幽幽的聲音說道,只是李靈犀不過半葫酒下去就有些醉了。
“呃,曾經有一位,不,不過,每,每次等我酒,酒醒了,他,他就不見了……”
“是男人還是女人?”
“不,不知道,管,管那麼多,做,作甚。酒喝得高興,就,就是好事,來敬你。”
女子見李靈犀醉於酒中,微微一笑,卻是緩緩放下酒杯,輕輕地揭開面紗放入懷中,然後緩緩地擡起頭來望着李靈犀。
“咦,你,你怎麼把面紗給,給摘下來了。”李靈犀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酒,只知道很好喝,喝到後面甚至連真元都有種被醉酒激盪起來的感覺,實在是醉的舒服了,卻見那女子將面紗摘了下來。
“該是誰的,便是誰的。不該誰看,便不能看,喝吧,呆子……”那女子一擡頭,頓時間好似連那九天華月也猛地一墜,似乎就要掉下來一般,那濛濛的月光中映照着天人也難得有的容顏,真是令人感慨,可惜,她面對的是一個醉酒的人。
“好,好看!”李靈犀一邊喝,一邊醉醺醺地說道。
“真的好看嗎?以後多讓你看些,呆子。”
“你,你咋總是,罵,罵我呆子!好像,好像有個女人也罵過我呆子,想,想不起來了……”
女人見李靈犀在那裡摸頭苦思,卻是淡淡地自語道:“想當年,清源後山,你我初見,千年之緣,乃是初始。可惜,你大氣未成,我若讓你知曉我這禍世容顏,怕是會害了你,讓你不思上進,日夜沉湎期間。這容顏也就你一個人看的,乘着酒醉,多看幾眼便是!”
女子原來是那清源派後山與李靈犀早有緣分,定下千年之緣的宛青衣,這時大聲說道:“呆子,你便走近些,你不是想看得清楚些嗎。”
“好,不,不好。我看了你,你,你日後相公,就,就會怪我褻瀆你了,不,不看。遠,遠看便可……”
“我美嗎?”
“好,好看。”
“那你不多看幾眼,哼。”
“那,那我,我就再,再看一眼……啊,好,好暈……”
李靈犀踩着‘醉仙步’剛剛湊近宛青衣面龐,便覺得一陣發暈,然後就栽倒進了一個溫暖的地方,聞到了一股睡夢中總會聞到的香味。
“青衣,青衣,好,好香……”
宛青衣見呼呼大睡的李靈犀在睡夢中居然提到了自己,不禁大喜之外又是窘紅了臉,這呆子居然只有醉倒了才能想起自己,更討厭的是居然是因爲那股羞人的體香,呆子,真是呆子……
可是,當時也是自己施法封掉他那段記憶,害怕他對自己印象太深導致有礙修行,故而李靈犀雖然當年醒來時依稀記得宛青衣這人,可隨着幾年時間的過去,宛青衣當年又施法封住他那小段記憶,結果就是差點全忘了,倒是讓宛青衣剛纔差點後悔當年所爲。
“呆子,好好睡吧,明早醒了,青衣便不能抱你入懷,也不能讓你日日見着這隻爲你一人顯現的容顏……”
宛青衣小聲地喚着呆子呆子,拍着李靈犀,讓他睡得舒服,自己卻靠在柳樹根子上,望着月夜,輕吟道:“玉露入夜美,佳人遇子歸,不羨九天月,卻喚醉中人……靈犀兒,好好睡一睡,青衣以後都會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