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子時,宣德大道上卻絲毫不減繁華,街頭道邊擺的攤子應顧不暇。如此爲了能夠多拖住楚譽一段時間,我索性也在大街上亦步亦趨,看見什麼都不願意再挪動一下腳步。
我依舊買了糖葫蘆在嘴裡啃,楚譽極有分寸的跟在我身後三步之外,只負責爲我所過之處的攤子付錢,反正他的錢自己留着也花不出去,還不如便宜了我。
我一邊逛首飾攤子一邊啃着糖葫蘆苦想自己此刻的做法究竟是將計就計還是被楚譽請君入甕了,說實話他突然這麼對我好一下多少讓人心裡沒底,他難道不是應該在家陪花鈴纔是正確的打開方式嗎?可是我又不敢問他,我要是一提花鈴他想起了溫柔鄉說不定馬上丟下我去找她,如此我又何必要自找麻煩呢?
“君珏小姐看起來似乎有心事?”
楚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並肩的地方,我一口山楂含在嘴裡沒嚥下去,隨即便吞吞吐吐的掩飾道:“沒什麼心事啊,我能有什麼心事?”
我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又掉頭跑到一個攤子前看人家套圈,套圈這種東西是種很坑人的遊戲,基本上你花了一兩銀子也只能換來白扔幾個圈子,基本上是沒有套中的可能的。即便你的功夫很好,但若放在刁民無賴的身上,你的功夫也很難用到家。窮山惡水出刁民,雖然宣德城不窮,但是總要有那麼一兩個獨樹一幟的才顯得世界不這麼乏味。
我盯着那些人將手中的圈一個個拋出,最後一無所獲的唉聲嘆氣的表情,只能一個勁的在旁邊眯着眼睛咋舌。有的人套不着即便認命的走了,有的則仍舊不服輸的繼續在上面砸錢。
我嚼着口中的糖葫蘆對楚譽耳語道:“獎品比圈還要大,怎麼能套的着呢?蠢。”
“那倒未必。”楚譽似乎看的興趣盎然,我斜着眼打量了他兩眼:“你身上還有錢嗎?”
楚譽直接交給了我幾片金葉子,用行動證明他很有錢。但爲了避免上次因漏財而招來歹徒的事情發生,我只好將一片金葉子掰成了幾瓣,從攤主手裡接過二十個竹圈,我才又分給楚譽十個。
雖然知道這些圈子根本是套不住的,但還是被遊戲中的樂趣勾起了兒時的回憶。
小時候,我經常和哥流連在這些攤子前,但那時候我們還小根本不知道這個遊戲中的蹊蹺,後來還是我哥在這裡面賠了不少錢以後,才腦袋一個激靈趁攤主不注意用圈試了獎品的大小,還把自己得出的結果公佈於人前,那天攤販惱羞成怒,和我哥打了好大的一架,最後把官府的人都給鬧來了。當然官府是不敢對我哥怎麼樣的,最後也只把那小攤販抓進牢裡打了幾個大板子。
不過那件事也沒讓我哥吃到什麼好果子,我爹得知我哥欺負平民百姓的事情很生氣,罰他跪了一下午祠堂。那個時候爹教育我和哥說,刁民之所以刁是因爲他們窮,他們的營生方式雖然見不得光,卻是一家老小唯一的指靠。他們的獎品或許看在我們眼裡一文不值,或許對於我們來說套圈只是一個樂趣,而從未在意過獎品本身的價值,卻不知當這些攤主在決定做這個生意的時候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與賭注。如果不在竹圈上動手腳,他們可能賠的傾家蕩產,可能衣食不保,妻離子散……
“你想要哪一個?”楚譽杵了杵我,將我從回憶裡勾回神來。
我草草的將地上擺放整齊的獎品看了一眼,隨手指了最遠處的一隻白兔,就那隻吧,反正也套不中,要哪個不都一樣嗎。
揮手我丟出去一個竹圈,當然,竹圈毫無意外的在地上跳了一下便和獎品失之交臂。當年我爹說的那番話讓我頗有感悟,可後來隨着自己的長大與閱歷,我才知道爹當年說的聲情並茂也並非全是真的。
我們在後來的日子裡發現套圈裡面的道道真不是一般的少,有的圈是直接做了小,後來呢有人便長了個心眼,套之前都要試試圈是否足夠的大,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後來就有人發明了削薄了的竹片製成的圈,這種圈呢特別輕,可以在拋擲的過程中偏離方向,而且這種圈彈跳力極佳,可以在碰到物體的那一瞬間彈開。其中技巧簡直可以寫一本《套圈之圈套》的秘籍來。
後來我和哥逐漸知道善於耍心機的人並非完全是因生活所迫,絕大部分也是因爲對錢財的渴望,這種渴望漸漸泯滅了人的良心,穩賺不賠的生意讓他們心中的黑暗日益放大,對錢財的執着早已不是維持溫飽那樣單純了。我爹當然比我們還要懂這個道理,他當初那樣教育我和哥,也許是想讓我和哥在那個純真的歲月裡對一切都抱有純真的理解。或許這樣在我們逐漸長大認識到這個世界的黑暗時,我們纔會意識到那份純真是多麼的彌足可貴,併爲之追逐着,人生纔算活的光明。
楚譽再喚回我的神思的時候,他手裡已然多了一隻小巧的竹籠,竹籠裡裝的正是我指定要的那隻兔子,再低頭看我手裡,竟然還有九個圈沒有扔出去。
反正這些圈放在我手裡的結局也不過是在地上打個滾,我索性把圈全塞到楚譽的手裡:“你的技術比我好,還是你來套吧。”
他也不推脫,只把小竹籠交到我手裡:“還想要什麼?”他說着自顧自得看向那一堆獎品不走心的提議道:“要不再來一隻兔子湊一對,聽說兔子單養不容易活。”
我看了看楚譽,並沒有覺得楚譽這個提議有什麼好:“我覺得一隻就夠我吃了,你覺得兔子是烤着比較好吃還是燉着好吃?......嗯,還是烤着好吃吧,油滋滋的可香了。”
竹籠裡的小東西似乎聽懂了我的話開始不安分的亂動,兩隻血紅的眼珠子瞪得恨不得掉出來。我茫然的看着它,絲毫沒有改變自己決定的意思,我還是覺得它烤着比較好吃。
楚譽嘴角隱隱抽了抽,地上作爲獎品的兔子都在抖啊抖,最後也不知道楚譽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一隻都沒有套中。
遊戲玩完了,楚譽又帶着我往前走,我一直低着頭看兔子,楚譽便問我:“你好像一直都在心不在焉。”
我不走心的答他:“沒有啊,我是很認真的在想哪家酒樓做的烤兔子好吃,不然我們去宣德最大的那家醉賓樓吧,就是不知道人家給不給烤外帶的兔子,到時候你多給他們點錢看成不。”
兔子在我手裡顯得過於活躍,我有種預感我要是再不吃了它,它可能會跳出我的手掌心。
楚譽嘴角又隱隱抽了抽:“這兔子你真的要吃了它?沒有開玩笑?”
我很誠實的表達了自己的內心想法:“這麼可愛的兔子不吃掉多可惜啊。”
楚譽笑的有點不自在,目光幾不可查的在小兔子身上掃了一眼:“好歹是我作爲禮物送你的兔子,你怎麼能說吃就吃了呢......”
我不以爲然:“套兔子的圈是我買的,兔子也是我該得的。”
楚譽也不甘示弱:“可你買圈的錢是我給的,所以兔子應該是我送你的。”
被他這麼一說我算是明白了:“你說來說去就是不想我吃這隻兔子是不是?”
“對!”他說的斬釘截鐵。小兔子也直瞪着一雙紅眼睛哀哀的瞧他,我一看這一隻兔子和一個人眉來眼去的樣子,心裡也就呵呵了。
“給你!這兔子我不要了,你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我把兔子一把塞到楚譽手裡,便大踏步往醉賓樓去,我不吃你家的兔子,吃別人家的兔子你總管不着吧。
我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無理取鬧,他給我一隻兔子我沒有必要養着,也沒有本事把它養活,那與其讓那隻兔子活活被我折磨死,還不如讓我直接吃掉,痛快了它也快活了我。
好吧,我以上說的都是自欺欺人的廢話,我想吃了那隻兔子只是因爲討厭楚譽,每次看見他我就會想起他把我辛苦繡的帕子決然的丟在地上,他都不在意我送他的禮物,我爲什麼不可以吃掉他送我的兔子?
上了醉賓樓,我熟門熟路的被小二迎進一間雅間,反正吃飯的錢是楚譽付,我自然沒有對他客氣的道理。於是我二郎腿一翹先發制人的對小二道:“先給本姑娘我烤只兔子吃。”
小二看了看楚譽懷裡的兔子,不自在的笑了笑:“客官,小店不支持烹飪外帶的兔子。”
我白了他一眼,略帶嘲諷道:“你倒是想的美,人家的兔子嬌貴的很,也捨不得給你拿來烤了吃啊!”
小二極有眼力價,即便退下去道:“客官稍等,烤兔子馬上送到!”
楚譽在我對面坐下,面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而我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敲着桌子等着小二給我送兔子來。
許久我才聽到楚譽咬着後槽牙說出的話語:“顧君珏!你想吃的究竟是兔子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