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在眼前碎裂。
蘇夢忱擡腳,邁入了天地裡,
天地間都是蒼蒼的翠色,春陽在天,歲月似乎模糊了一把,在小女孩的身上留下了肆意的痕跡。
小姑娘在月光下冥想,在晨光下翻書,在古樹上睡覺,在七大宗師講課的時候打瞌睡,也墊着腳尖站在高處看着日出和日落。
蘇夢忱就站在她的旁邊,默默的陪着她,走過她曾經走過的道路。
他看着少女坐在雨中,只爲了感受雨點打在身上氣息蔓延的滋味,那麼小的小姑娘,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彷彿便是以後的模樣。
他走過去,坐在她旁邊,陪着她淋着雨,手指輕輕的摩挲過她的眼角。
晚致,你能感受到嗎?
少女閉着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然而更多的時候,他卻只能站在遠處,看着她的小姑娘眉眼飛揚的呆在那個雪衣少年身邊。
冬日冷的時候少年將小姑娘的手攏入自己的袖子裡,然後牽着她的手一起走過皇宮的大道,小女孩便乖乖的跟在少年的身邊,一邊走一邊給他說着自己看到的天空,草地,飛霞,青雀。
她的眉眼是那麼飛揚,笑得肆意和爛漫,一口一口的“雪意哥哥”,彷彿要將一切都給融化。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無憂無慮,自在爛漫,她便是全天下的公主。
春天的時候他們在馬場選了一匹馬,那匹瘦骨嶙峋看見人來便忍不住往旁邊躲去的小馬,怯怯的看着她,卻最終被她選出,她轉頭笑嘻嘻的看着那少年:“雪意哥哥,就選它好不好?”
少年目光溫和的看着她,一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阿晚選什麼便是什麼。”
於是,這匹小馬便在兩人的照顧下開始存活下來,兩人一起喂他吃,摸他的毛,依然有些怕人,依然跑不快,然而少年少女走到哪兒,這匹馬便馱着兩人慢悠悠的轉,在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安安靜靜的縮在他們的身邊。
火冷,這匹馬的名字就是火冷。
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
原來這便是這名字的來意麼?
夏日熱的時候,蕭雪意便不再牽着她的手,小姑娘晚上對着星空參悟了一夜,白日裡陪在他的身邊便忍不住開始打瞌睡,小小的腦袋,像是小雞啄米似的點着,終於忍不住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而蕭雪意就一隻手拿着奏摺翻閱,一隻手拿着旁邊的小扇子,輕輕的替少女的扇着風。
蘇夢忱站在那裡,看見小姑娘張開的嘴角流出一絲口水,默默的笑了。
那個時候的小姑娘,還是這個模樣。
秋日的時候他們在深山中前行,少年揹着她,在山間的道路上前行,夜晚都是無聲的風,細細碎碎的吹過來,小姑娘那細碎的發就吹在少年的臉上,少年的眉眼間都帶着一絲絲的笑,螢火蟲在到處的竄,小姑娘一伸手便抓了一個,然後遞到雪衣少年面前:“雪意哥哥,阿晚送給你哦,晚上的時候,這隻小螢火蟲便代替阿晚陪在你身邊哦。”
蕭雪意揹着她,笑了。
“阿晚一直在身邊的。”
小姑娘高興的抱住雪衣少年的脖子,眉眼生動的看着他:“嗯,阿晚要和雪意哥哥永遠在一起。”
“以後阿晚要嫁人的。”蕭雪意也笑。
小晚致奇怪的看着他:“爲什麼?阿晚要嫁給雪意哥哥呀!”
雪衣少年笑:“好,阿晚嫁給雪意哥哥,雪意哥哥永遠要讓咱們的阿晚快快樂樂的。”
年少時候喜歡一個人的陪伴,便以爲那便是永遠,能夠一眼將未來看見,所以,這個世上所有的風雨都不是風雨,這個世上所有的悲喜都不是悲喜。
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那個時候年少輕狂,承諾總是那麼容易,卻不知道要用一生去完成,或許跨越生死,或許陰陽相隔。
蘇夢忱慢慢的跟在他們後面,看着小姑娘吹落在臉上的發,因爲親密無間,所以,身體的部分也願意和你相貼,恍惚想起兩年前在幽谷裡的再遇,那個姑娘因爲發落在他身上而急忙緊緊的抓住對他說對不起的樣子。
時光曾經將誰改變?
蘇夢忱看着小姑娘和少年一起躺在懸崖邊的草原上看星星,一起縮在皇宮的角落裡讀古書,晚上的時候小姑娘枕着少年的大腿,便開始安穩的睡覺。
那個時候的小姑娘,睡也睡的是安穩的,眉目舒展開,嘴角也帶了盈盈的笑意。
蘇夢忱看着少女的睡顏,心裡翻來滾去。
這便是你們的過去麼?
那些看似不經意的點滴,卻是那十多年未曾分離和相互依存的過去。
那是他,永遠邁不入的天地。
他在她的身邊,缺席了這麼多年,而她被一個少年肆意的嬌寵着,溫暖着,於是,當一切毀滅的時候,那該是什麼樣子呢?
他的姑娘呀,那個時候的你,又該承受怎樣的痛苦?
風吹來,雪飛過,少女邁入十歲,成爲了神殿的宗主,也是那神殿數百年來唯一的一個女宗主,唯一的還沒滿十三歲便確立了身份的宗主。
少女和五神將論道,和大宗師對戰,穿着一身紅衣,在千軍萬馬前肆意的奔跑,她的笑聲像是雲間的青鳥,“咻”的一聲穿穿過天地,隨風飄散在天空裡。
然而他一伸手,卻只握了一把空。
那是他抓不住的歡快。
少女容顏無雙,所到之處,人們都報以最大的歡呼和崇拜。
她彷彿是整個帝國的公主,如太陽一般灑脫的遊行在昭國的天地裡。
蘇夢忱看着她的笑,嘴角也會忍不住含着笑意。
因爲你的高興而高興。
她遇見了許多人,那個時候,傅家的小少年還是一個被人欺負只知道躲在角落裡哭的小孩子,她便握起拳頭教他如何去揍人,她帶着他到他家族裡的傅家軍裡去廝混,於是他們在那裡搖骰子,於是他們偷酒喝,但是小姑娘鬼靈精,喝不來酒,便悄悄在酒罈子裡裝了水,於是幹翻了一羣老大爺們,高興的搶了馬便在草原上肆意的撒歡。
明月又亮又大,照得少女那張臉宛如清輝堆素蕾,蘇夢忱靠過去,一伸手,無物般的落到她飄散開的發上。
“晚致。”他喊她。
少女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一雙眼睛看向他,接着,也伸出手來。
她的手穿過他的神識,然後落到半空中,一伸手,抓住一隻小小的螢火蟲。
她高興的笑了起來,兩個小小的梨渦。
“又是你們這些小傢伙呀,當初陪着我,現在又來陪着我?是不是雪意哥哥陪完了,現在想來陪着我?”
“嗯,一定要先陪好雪意哥哥,然後纔來陪我哦。”
“雪意哥哥睡了沒?不要告訴她我到現在還不睡哦。”
小姑娘一個人喃喃的說着,她鬆開手,然後將那隻螢火蟲給放開,然後再次在天空中飛舞。
跑得久了,小姑娘一個人躺在草原上,沉默着。
蘇夢忱也跟着躺在她的身邊,轉頭看着她。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小姑娘方纔嘆息般的說了一句:“如果現在有人陪着我便好了。”
蘇夢忱一伸手,手指輕輕的穿過她的小手,含笑:“我陪你,小晚致。”
然而,誰又聽得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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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隔世相陪,他年交錯,她還未成爲他的宋晚致,而他也還是,那個初出茅廬在天地間行走的孤獨少年。
這一年,她十歲,他十五。
他身負家族使命踏入人世,卻並不知道面對的將會是比那道中大千世界更殘酷的人心和人世。
她和蕭雪意在帝后之下許下婚事,只待及笄之日傾城紅妝,卻並不知道命運會將他們分隔兩地。
或許,還是有交錯的吧?
他的名字隨着在多國間的行走而傳遍天下,所有人都在傳頌着他的事蹟,那個小姑娘站在千年古樹上,驕傲的揚起了頭。
“不就是一個人嗎?有那麼神?一個老頭子,我要打敗他!”
“如果和他相遇,我要用實力告訴他,我贏了他!”
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未經世事,未染滄桑。
蘇夢忱笑,靠在她旁邊的千年古樹上目光溫柔的落在她身上。
他的姑娘呀,你可曾知道,在遇見你的那一刻起,有一個人便註定輸的一敗塗地。
在她面前,他永遠是輸家。
雖死,不悔。
而在這一年,又一個少年到來。
十來年過去,蘇夢忱還是一眼認出,這個青袍少年,便是宋晚致的哥哥,宋浮卿。
他揹着古琴,站在昭國的二十四橋頭,凝望着那個騎着馬在萬人的矚目中騎馬入神殿的少女。
彼時,年華匆匆。
宋浮卿以另外的身份進入皇宮。
血緣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從未見面,從未知道,然而卻也是應了那樣一句話。
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他讓她叫她哥哥,比蕭雪意還將這個少女寵得厲害,他是方外來,給她講所有,講那海外巨大的游魚,每年八月十五的躍起來,就是爲了吞下孤島上一棵古樹的果子,這樣他們就可以憑藉着這一顆果子,游到更遠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夥伴;給她講這個世上還有一種鳥,會唱這個世上最美妙的歌曲,只要聽一聽,便可以睡上三天……
小姑娘託着腮聽得津津有味。
他彈琴給她聽,弄笛給她聽,甚至,還做菜給她吃。
三個人時常在一起。
這大概,是小晚致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吧。
蘇夢忱站在旁邊,隨着他們走過了一個冬季。
然而,他們看不出,蘇夢忱卻看得出,宋浮卿卻早就是病入膏肓之身,這個少年哪怕依舊是天縱奇才,父母都是聖人,然而,命運的車輪碾壓而來,終歸是無能爲力。
他從海外萬里行來,想的不過是要在最後的時日,見一見他的妹妹,而爲了不在別離的時候讓小晚致傷心,便是那重親生哥哥的身份也掩埋了。
然而,終究還是來不及別離,少年便倒下了。
塵埃碾過,這是少女經歷的第一次生離死別。
宋浮卿陪着宋晚致走過一個冬季,便迎來了訣別。
少女第一次放聲大哭,直直的跪在那裡三天也不曾起來,蕭雪意握着宋浮卿冰冷的手,掩埋下了少年最爲疼痛的一面。
蘇夢忱看着少女哭泣的臉龐,擡起手,卻無力將她臉頰上的淚水擦乾。
小晚致開始學習醫術。
她本來便是這世上最爲聰明的姑娘,這世上又有什麼能夠攔得住她呢?
無數的醫書在眼前展開,一夜觀摩,嚐盡百草,數月不眠不休,不過是因爲一個小小的執念。
不想要身邊的人再離開。
蘇夢忱的目光憐惜,想要擡手,將眼前這個倔強的小姑娘抱在懷裡。
然而,她依然是那個肆意爛漫的少女,站在昭國的城牆上留下一道絢爛的影子,引得所有人遙遙相望。
蘇夢忱看着蕭雪意,看着這個少年時常在宋晚致睡着之後沉沉看向她的臉,心中猜測,宋浮卿,似乎和他說了什麼,但是他追逐的神識都是少女的記憶,所以無法看到另一面。
這些都是少女最爲深刻的記憶,裹着鮮豔的色彩,在她的腦海裡無數次的閃現,才能在多年之後依舊盤旋在這個極惡之淵的底部。
十三歲那年,最後的定格畫面,是少女站在城牆上,看着從雪中走來的蕭雪意撲過去的畫面。
“雪意哥哥!”
少年擡頭,十七八歲,初雪天地,含笑看來。
“阿晚。”
兩字切切,一心沉浮。
畫面戛然而止。
蘇夢忱的神識瞬間迴歸。
天地間仍然是一片黑暗。
神識在這裡顯得暗淡,很顯然,到了這部分,都是少女不再回憶的過去。
他擡起頭看着這片地方,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一切,憑藉着他的靈覺,也只能感受到那黑暗的河流流動的那些微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荒蕪,唯有肆掠的陰暗。
他的拳頭不由微微的捏緊,然後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到底要在這裡呆多久,到底要在這片荒蕪之地,回想那些過去多少遍,才能在多年之後,依然鐫刻在這個地方?
他望向更深的深處,那些回憶的絲絲縷縷更加的強烈,黑暗洶涌的襲來,夾雜在那種陰暗裡唯一的一縷光,竟然是少女的回憶。
他這二十多年來走過太多的路,刀山火海,生死道場,他的腳步也從未躑躅,但是現在,離那片地方不過一線之隔,他卻邁不開腳步。
蘇夢忱,你竟然也有膽怯的時候嗎?
他蜷了蜷手指,最終,邁開了腳步。
一踏入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便有濃重的血腥味傳來,那些被鎮壓的魂魄,不甘和屈辱,日日夜夜的在嘶吼,他們看見聖人進入,便飛快的撲了上來,於黑暗中想要張開利齒,想要將眼前的銀袍男子所吞噬,然而,在觸及他的衣袍的時候,卻嘶吼一聲,然後迅速的逃竄。
蘇夢忱凝神聽了那嘶吼的聲音一會兒,目中露出一絲沉思,然後擡起腳步,繼續朝着裡面走去。
他腳尖觸碰到一絲異樣,然後停了下來。
他低頭,便看見一叢紅色的小花在黑暗中綻放。
在這個沒有陽光,也沒有水,根本不會有生命存在的地方,竟然璀璨的開着這樣一叢花,實在是讓人詫異的很。
蘇夢忱看着那叢小花,心裡涌出強烈的異樣。
他似乎又隱約猜測到了什麼,但是,終歸不敢相信,他蹲了下來,然後看着那叢小花。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那叢小花旁邊,落下了兩個透骨釘。
一瞬間,他的手顫抖起來。
不要去觸碰,蘇夢忱。
內心裡有一個念頭在隱約的說着,他這一生意志強大無畏,但是在此刻,卻冒出來這樣一個念頭。
不要去觸碰。
然而他的手指微微一凝,終於伸了過去,然後,觸碰上那透骨釘。
陰冷的玄鐵天釘觸碰上他的手指,一瞬間,殘留在這上面的氣息鋪天蓋地的襲來,光影瞬間被拉回!
“砰!”
人影狠狠的撞上石壁,透骨釘穿過那消瘦的肩胛骨!
大紅的嫁衣一片狼藉,鮮血一層層的滲透出來,滴落在地,“噠”的一聲,落到那冰冷的地面,發出一聲聲響。
透過那層層的光影,她擡起了眼,絕望而無助,聲音沙啞而沉痛:“雪意哥哥……”
那是,他的——晚致!
那瞬間,巨大的撕裂般的疼痛在心間縱橫裂開!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砰”的一聲半跪在地上,擡起手來,幾乎支撐不住!
到底在過去,誰對她的姑娘做下了那些事?!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到底是什麼,在少女的身上烙下那樣一道痕跡?!
掌心的痕跡被壓入花叢,花叢中的小刺瞬間刺破他的掌心,鮮血瞬間滴落,他的手微微顫抖,張開嘴,卻再也無力將那兩個字再次喊出。
晚致。
我的晚致。
你曾經輕描淡寫訴說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過去?!
透過這天地間的幻影,再次降臨到那五年前。
------題外話------
寫這章寫得心情複雜,不知道有沒有二更~有點累,待會兒還要趕一個報告~這回晚上九點沒更新的話,那麼便真的沒有了~
先緩一緩~小丸子的過去,似乎,有點虐?
ps:再次說一下,盜版的姑娘請不要出現了,看你們在評論區,我會一縷刪帖禁言的~
嗯,星期天快樂,謝謝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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