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生何辜？
那聲音帶着淡淡的嘆息，蒼老卻又有一種灑脫，從青杉盡頭而來。
所有人回頭。
是誰？！
誰有這樣的能力於悄無聲中讓殺戮的長刀折斷，誰又有這樣的氣魄在萬千人馬前對昭後說這句話？
士兵拔刀，百姓後退，昭後遠望。
青杉大道，是上百輛的囚車，百姓們擁擠在兩邊，跟着望向大道的盡頭。
然後，在目之盡頭，一個老人緩緩的走了過來。
冬日裡，他仍然穿着那一身半舊的布衣，穿着芒鞋，看起來，猶如老農。
百姓們面面相覷。
大家都認爲敢和當朝的皇后對抗的人，肯定不一般，但是誰能想到，走出來，竟然是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老者？
“他是誰？”
“不知道。”
“看這樣子，怎麼跟個種田人似的？”
“種田人也敢對咱們的昭後說這句話？”
……
小聲的議論漸漸的響了起來，但是瞬間，便被眼前的場景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老者前方有囚車。
囚車上有鐵索。
要用三匹馬才能拉動。
上百輛囚車，佔據着老人的道路。
他本來是無路可走。
然而，當這個貌不驚人的老者走近的時候，面前的馬車卻在瞬間破碎，一陣風吹過，然後竟然帶着那鐵鏈和囚車的殘渣往兩邊掃去。
一輛輛馬車碎裂。
殘渣中的道路蜿蜒而來，到了高臺的面前。
老人便沿着這條道路來到昭後的面前。
本來在等待死亡的三個王府的人也跟着睜開眼，擡起頭來，然後看着眼前的老人。
“快走呀老爺爺！”林雲忍不住脫口而出。
齊王妃看着這個老人，聲音也忍不住低啞：“老丈人，您照顧了我們的女兒這麼久，可惜我們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現在還連累你。你，何必要回來呢？”
獨孤散人站在那裡，含笑道：“夫人，是我連累你們頗多呀。”
齊王妃目光看着遠處：“早知道如此，我便不讓遊思回來了，都是我，將她害了。”
齊王妃說着，眼底已經帶了淚珠。
或許，這便是一個母親最大的悔恨。
獨孤散人看着她，搖頭嘆息道：“齊王妃，您的女兒沒有死，那不是你的女兒。”
齊王妃一愣。
獨孤散人站在那裡，不再言語，看向昭後：“皇后娘娘，這麼多年了，你可還好？”
這句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場。
眼前的這個老人，竟然和昭後認識？
昭後坐在那裡，看了他一眼，然後再次將目光轉向旁邊，開口道：“行刑。”
行刑。
彷彿視眼前的老人不存在。
旁邊的侍衛聽了，急忙將新的大刀給那些劊子手送去，那些劊子手拿着那大刀，然後再次揮起了大刀。
但是，當他們再次揮下去的時候，刀片再次折斷。
沒有人看到任何的異樣。
只有那老者站在那裡，在平常不過。
人們不敢相信是這個老者動的手，但是當人們的目光四處掃視過，卻只能將目光落在那老者身上。
“昭後，何必？”獨孤散人嘆息一聲，然後上前，一拂。
不過輕輕一拂而已，那些劊子手在瞬間跌開，獨孤散人上前，將齊王妃給扶了起來。
“老，老丈人？”齊王妃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他，他不是那個種田的老人嗎？
“他們不該死。”獨孤散人嘆息道，“昭後，您捨棄了這麼多，值得嗎？”
昭後站在那裡，捻着手中的一串佛珠，微笑道：“值得。”
“任何的個人，在一個國家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我要還這個國家歌舞昇平，要讓昭國的旗幟插滿整個四國，讓他們看看，在這個世上，我們，纔是最值得敬佩的。”
她站在那裡，一身樸素，面容雖然可以看到蒼老，然而一雙眼睛，卻在這裡散發着耀眼的光芒。
獨孤散人看着她，搖了搖頭：“人都已經死了，爲了死人而將活人賠上，不值得。如果你執意這樣做，那麼抱歉，只要我在，我便會阻止你。”
昭後聽了這句話，面容微冷：“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包括你。”
她的手擡了起來，而當她擡起手的時候，五神將便站了出來，然後，站在了獨孤散人面前。
而在他們的身後，上萬的精兵也緊跟着拉開了利箭。
所有的利箭，都對準了站在場中的那個老人。
齊王妃站在那裡，瞬間朝着昭後跪下：“皇后，饒過他吧。”
“饒過？”昭後站在那裡，“齊王妃，你知道他是誰嗎？你們林家人還想繞過他？”
齊王妃微微一愣：“他，是誰？”
昭後道：“站在你旁邊的人，不是那個將你女兒撫養長大的人，而是，天下榜上的八大聖人之一——獨孤散人！”
“聖人”這兩個字冒出來，全場鴉雀無聲。
這兩個字，本來便是這個世上最震撼人心的！
所有人都被震得腦袋發矇，在他們眼底，聖人便該是天下無雙的樣子，但是哪裡想得到，竟然是這個看起來精神矍鑠的平凡老人？
但是在人們初始的震驚之後，緊接着便想起了，眼前的這個老人，是獨孤散人！
即便這個名字已經被吹散在時光裡許久，但是卻在前些日子再次佔滿人們的耳膜，那些沉甸甸的舊事再次浮上人們的心頭。
“他就是獨孤散人？！就是那個害得我們昭國三萬英雄全部死去的獨孤散人？！”
“他竟然還敢出現？”
“身爲大將，卻一點也沒有主帥的職責，害得我們昭國那些年受盡欺負，這樣的人，便是聖人又有什麼用？！”
……
一片片的聲音潮水般的襲來，人們站在那裡，看着這個老人，言語之間頗爲憤懣。
齊王府的人瞬間將目光落在獨孤散人身上。
是的，哪怕他是聖人，但是，也是一個不值得尊敬的聖人。
因爲，當年帶隊的副將之一，便是他們齊王府的祖輩，那個在青雲榜上排名前十的少年，那個寄託着整個齊王府希望的少年，然而到了最後，連根骨頭都找不到。
發生了那件事之後，所有人對獨孤散人有多麼的崇拜，那麼，後來便有多麼的厭惡。
林家人不止一次聽過這件事，那件事給了齊王府沉重的打擊，直到現在，都是齊王府所有人心裡的一個刺。
而現在，這根刺被赤裸裸的剝了出來。
齊王妃站在那裡，臉色微微的蒼白，看着眼前的老人，問道：“您真的，是獨孤散人嗎？”
獨孤散人點了點頭：“是。”
齊王妃又問道：“當年，您是否，真的拋棄了那三萬人馬？”
所有人的聲音瞬間安靜下去，等待着這個老人親口承認。
她的眼神期待而又忐忑的看着眼前的老者。
然而，獨孤散人仍然平靜的點了點頭：“是。”
如此平靜的聲音。
齊王妃微微抿了抿嘴脣。
人羣中炸開了鍋。
昭後站在那裡，聲音朗朗：“那三萬人馬，是整個昭國的驕傲。昭國百年，再也沒有出過那樣一支隊伍。那是昭國最爲鼎盛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的軍隊本該率着那三萬人馬衝出耶河，創造屬於昭國的神話，但是哪裡想到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獨孤散人站在那裡，承受着所有人謾罵。
而在這個時候，一直站在角落裡的林雲卻站了出來，然後，站到了獨孤散人面前。
獨孤散人低頭看着他。
小小的少年穿的不多，被冬日的寒風一吹，便開始哆嗦，但是他伸出了手，小心的抓住了獨孤散人的衣襟。
齊王妃一愣，想要將林雲給拉開，然而伸出手，看着獨孤散人的樣子，終究頓住了。
獨孤散人蹲了下來，握住小少年的手，溫暖的氣息便讓眼前的小少年頓時不再發抖。
林雲看着獨孤散人道：“姐姐說過，爺爺你很厲害，大哥哥也很厲害。你給我做好吃的，讓我和你在一起。”
“我覺得你不是壞人。”
“姐姐說過每一個人做事都是有原因的，爺爺，你能告訴我爲什麼嗎？”林雲看着他。
你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稚子的聲音在寒風中破碎開，然而卻帶着朗朗的音調。
人們恍惚纔想起，爲什麼呢？
當年的獨孤散人，幾乎有着整個昭國最大的榮耀，便是帝王的光輝，都在他的天才之下有些黯淡，那個時候他，根本沒有理由做出這件事。
獨孤散人站在那裡，卻發現，有些難以開口。
有些事情爛在肚子裡，所求不過問心無愧，然而到了此刻，面對着這個小少年的詢問，卻發現，自己做不了雲淡風輕。
他沒有說話。
而在這個時候，昭後開口了：“爲什麼？這個世上，武力是多麼的吸引人，他所求的，不過是武力罷了。”
昭後手中捻動着佛珠，慢慢的道：“那三萬人馬死後，第二年的明珠榜，你便一躍成爲風雲榜前二十。獨孤散人，你的武力的倍增，是否和那次所有人的死亡有關？”
“是。”獨孤散人嘆息。
這句話一冒出來，所有的百姓頓時又憤怒了起來！
“他怎麼還有臉說是！”
“讓我們昭國的三萬英雄作爲他武學的奠基，簡直是太可恥了！”
“聖人，哪裡來的這樣的聖人！我呸！”
……
人們的聲音瞬間滾滾襲來，而後，一個離獨孤散人比較近的百姓，脫下自己手中的靴子，然後朝着他扔了過來！
“啪”的一聲，那隻靴子落在了聖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個普通百姓簡簡單單的靴子，竟然會真的扔到聖人的身上。
於是，因爲這隻靴子，場上安靜了片刻。
而在這片刻的安靜中，獨孤散人拂開了自己衣衫的下襬，然後，一屈膝，在地面跪了下來。
石板冰涼。
所有人都因爲獨孤散人的這個動作而一愣。
他是聖人，哪怕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反對他，然而他依舊是一個聖人，然而現在，他爲什麼給他們跪下？
然而他跪的平淡無波。
這個時候，角落裡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響了起來：“孃親，這個老伯伯爲什麼要跪下呀？”
那個婦人看了這個老人一眼，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問出了這個問題，她有些尷尬，於是低聲道：“大概，大概是這位老伯伯做錯了事吧。”
“哦。”小女孩有些不懂，“做錯了事，改正就好了，但是爲什麼要跪下呀？”
婦人回答不出來。
而獨孤散人看着那小女孩，卻忽然笑了：“因爲，有些事情，永遠沒有改正的機會。”
獨孤散人看着百姓，道：“我不知道這裡有多少人是曾經那些英雄的後代，在此，我向你們告罪。”
他接着，一低頭，叩拜下去。
蒼蒼的天色下，這個傳奇的老人在叩頭，誰都知道，這位老人，便是一國的帝王都沒有叩拜過。
然而，他跪下，彷彿沒有任何的不妥。
所有的百姓頓時都說不出話來。
而緊隨着，聖人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但是現在，我依然要做的事情，便是，阻止她。”
今日，且爲身上那責任，一戰！
他說着，一站，而後，一伸手。
旁邊的一把劍落在了他的手上。
“鏘——”的一聲，拔劍！
聖人之劍！
朝着昭後衝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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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二更很遲，大家明天看~
然後，對於昭後，我既然說寫這卷的原因是寫她，那麼自然不會爲什麼權利那麼簡單~然後，丸子明天出來~
丸子的過去，也會在這幾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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