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家宴
秋分未至,因太子奕枕病薨,分封各地的諸王奉命反京。朝中議立新儲,以副相御史大夫王良玉爲首的衆臣舉立二皇子奕稀,而以丞相蔡恆爲首的衆臣則認爲奕稀無才失德,不能繼承大統,應立年輕有才的七皇子吳郡王奕腧。
奕稀乃皇后甄氏所出,與太子奕枕是一母同胞,而奕腧則爲皇貴妃王氏所出,素來與太子奕枕不和。較之二人,奕腧以才學著稱,爲人耿直心慈,而奕稀則是陰險狡詐,雖熱衷於權力卻無治國之才。兩個兒子當中,武帝更喜歡奕腧,想採納蔡恆等人建議立其爲太子,卻又有個忌諱,就是立長還是立幼的問題。想了一番歷史上宮廷政亂的根源,又被甄皇后在暗地裡挑唆了幾句,便一時決定不下來,於是下令立儲之事往後再議。
卻因此事,奕稀與蔡恆有了過節。
蔡霓自病好之後,李氏便撤消了對她的禁足令,還允許她常回孃家探望父母。不久哥哥蔡唁得子,蔡府擺下家宴,蔡霓稟告李氏之後,便備齊了禮物回去。
到了蔡府,蔡霓先拜見過父母和哥哥,再進內室看望嫂子賈氏和纔剛出生不久的小侄兒。在賈氏房中閒聊得些時,賈氏向蔡霓略問了幾句在婆家裡的情況,眼睛裡盡是同情,後來終於忍不住說了幾句對義宣的氣話。
蔡霓知道嫂嫂對自己是關心,卻不免勾起了傷心之事,就當着賈氏的面啜泣。不久哥哥蔡唁進來,見妹妹哭成個淚人,就向賈氏道,“夫人明知道阿霓會傷心,卻爲何還要提起這些不開心的事來?”
賈氏道,“我只是替妹妹不平,忍不住罵了你那個沒良心的妹夫幾句。”
蔡唁道,“你又不能當着他的面來罵,還不是隻能惹得阿霓一個人傷心?”
賈氏道,“虧得妹妹還對他恁的癡情,而他卻只會不識好歹!我實在是看不過去。”
蔡唁看了下妹妹,見她因爲這句話而滿臉羞紅,不由得問道,“阿霓,你可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蔡霓羞得難以應對,賈氏瞪了蔡唁一眼,說道,“你卻只會說我,你問這樣的話,不是叫妹妹更加傷心?”
蔡唁辯道,“我只是好奇,你爲何說阿霓對他癡情?”
賈氏不敢大聲,附湊到丈夫的耳邊低聲說道,“大婚那天你妹夫沒親自來迎,妹妹就不肯上花轎,後來你妹夫出走,妹妹還不顧失了身份,帶人去大鬧青樓找他,這些事,你都還看不出來嗎?”
賈氏想了想,“也對,若是真對他無情,即便他走了,以阿霓的性格也絕對不至於大吵大鬧的。”
賈氏抿嘴一笑,“你算是想明白了。”又提起聲音說道,“你妹夫不領情義出走也就罷了,偏偏在家裡又有個那麼利害的婆婆,叫妹妹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蔡霓一怔,忙解釋道,“嫂嫂快別說這樣的話,婆婆雖然是嚴了點,可對我一向都是極好的。”
蔡唁道,“阿霓,現在既回到了孃家,你也不必悖着心幫她說這些好話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和你嫂嫂,還有爹孃都是知道的。”
賈氏也道,“就是,想想妹妹回門那天,她當着公公的面不過只是幾句話不合,就也不跟你商量商量,突然丟出一封休書來,還不是壓根沒把堂堂一個丞相放在眼裡?”
蔡霓道,“婆婆只是希望我跟她回去,再說,我回去之後,婆婆也並沒有因爲這件事情怪罪過我,哥哥嫂嫂的關心卻是多慮了。”
正說着,有丫環進來報說家宴已經準備妥當,夫人請過去。賈氏才忍住還想說的話,吩咐兩個丫頭侍候好兒子,就由蔡霓扶着她出到廳堂。見禮坐下之後,蔡霓突然看見父親滿臉的憂色。等到宴散,就上前關心地問了幾句,才知道原來是爲朝中之事煩惱。
蔡唁替父親說道,“還不是因爲王良玉那幫小人,終日向皇上進讒言,說爹爹推立七皇子做太子是另有居心,而皇上竟似信了。”
蔡霓一驚,心微微一顫,說道,“爹爹一向爲官清白,皇上難道不知?”
蔡唁道,“所謂三人言而成虎,他們還不止三人,又是不厭其煩地說,皇上就算再怎麼相信爹爹,最終也不免會動搖的。”
蔡霓覺得可氣,咬了下脣,手緊緊地握住說道,“若是他真的信任爹爹,即使是有千百個人終日在他耳邊說同樣的話,他也不應該相信,照我
看,所謂的三人言虎也只不過是個藉口罷了,他根本就是存心想爲難爹爹。”
蔡恆一怔道,“阿霓說話不可無禮!”
蔡霓聽到父親的責怪,皺緊了眉頭,暗自思量片刻,突然將下人都喝退下去,又急急地出門看了看,纔回到室裡坐下。
蔡恆父子和陳氏賈氏都覺得奇怪。賈氏問道,“妹妹這是爲何?”
蔡霓想了想,說道,“在我未嫁之時,還以爲我們家是十分規矩的,可到了桓府才知道,規矩不盡如此。”
陳氏聽了,怔得不認識自己女兒似的,當即嗔道,“你嫁到桓家纔不過兩三個月,怎就會說你家比我們家規矩?”
蔡霓道,“娘,女兒這樣說,可不是爲了想惹您不高興的,而是事實上如此。”
賈氏忙拉住蔡霓道,“妹妹快不要再胡說,婆婆可是真的生氣了。”
陳氏卻道,“你倒是說說看,我們家怎麼比不得你家規矩?”
蔡霓道,“就說上次夫君出走吧,這麼大的事,婆婆不派人來通知爹爹和孃親,就果真沒有一個外人得知,若這樣的事換到在我們蔡府上,娘說能不能做到?”
蔡恆和陳氏都怔了一下,想在自己家裡確實是做不到的。
蔡霓又道,“連我剛纔只不過是說了兩句氣話,都要緊防着幾個下人的耳朵,而平日我在家裡的時候,婆婆當着衆多人的面,直罵皇帝心胸狹窄,是個昏君,就跟沒事兒似的。”
陳氏大驚失色,手都抖了,想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蔡恆父子也都抽了口氣,賈氏用手捂住嘴巴。幾個人聽了這句話之後,突然都像變成了沒見過世面的人。而蔡霓卻一臉的淡定,像沒事發生一般。
蔡恆禁不住問道,“你婆婆經常這樣說?”
蔡霓搖了搖頭,如實答道,“我只聽過一次。
還是在前不久,我陪婆婆出去接待幾位遠客,他們聊了很多關於朝政及民生的事情。而婆婆的話卻不多,只是很用心地聽着,偶爾答應兩聲。後來客人們提到了夫君,問是否在朝中爲官,婆婆就說道,‘老皇帝是個心胸狹窄的昏君,我兒不願爲他效命,連我的勸他也都不聽。’”
蔡恆聽了,站起來直搖頭嘆氣,用責備的語氣說道,“怎麼說她也是個一品夫人,卻爲何如此不明白事理?”
蔡霓道,“女兒說這件事,是想提醒爹爹,伴君如伴虎,我婆婆之所以這樣說,不會是沒有緣故的,爹爹對皇帝一定要多留些心眼纔好。”
蔡恆罵道,“混帳!你怎麼也學到了你婆婆?”
蔡唁忙向妹妹使了個眼色,“阿霓!還不快向爹認個錯?”
蔡霓道,“哥,我沒說錯,爹就是應該小心,寧可做個無用的庸官,也不要被皇帝有對自己厭惡的理由。”
蔡恆喝道,“大膽!嫁了人,就連我教你的忠孝禮儀全忘了?”
蔡霓道,“爹教我的,我全記得,只是現在看來並非事事都應如此。”
蔡恆衝到女兒面前,一巴掌就要朝她臉上打下去,幸虧蔡唁阻止得及時,陳氏和賈氏也忙上來勸阻,蔡恆才氣吁吁地坐了下來。蔡霓驚過之後,仍在原來位置坐下。
陳氏對蔡霓道,“阿霓,還不快點向你爹認個錯?”
蔡霓忽然提高聲音說道,“爹,你認爲我公公的爲人如何?”
蔡恆一怔,道,“桓將軍文才武功都遠非常人能及,而且又爲人正直,我向來十分敬重。”
蔡霓道,“那爹爹覺得像我公公這麼好的人,該死不該死?”
蔡恆看着女兒說道,“當然不該,但他是因病身故,又何來該與不該?”
蔡霓道,“若是真的因病身故,那自然是沒有該與不該,可是爹爹卻不知道,我公公的死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蔡恆“啊”的一聲,“是誰告訴你的?”
蔡霓忽然傷心,說道,“是婆婆告訴我的。
我有好幾次看見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扶着公公的靈位流淚,就很好奇。而有一次她發現了我在看她,竟然也不怪我偷看,還當着我的面就放聲大哭起來。我就慌了,等去扶起她的時候,才發現她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冷麪和嚴厲。她其實很脆弱,緊緊地抱着我哭了很久,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之後她告訴我,公公不是病死的。”
四人聽得吃
驚不已。
陳氏道,“那你公公是怎麼死的?”
蔡霓道,“婆婆吩咐過我,這是桓家跟皇家之間的恩怨,不讓我對其他人講的。”
陳氏道,“死丫頭!對你爹孃也不能講麼?”蔡霓一臉的爲難,確實,對自己親生爹孃也不能講的。蔡恆就對陳氏道,“親家不想讓外人知道,是爲全家人的安危着想,夫人不要再逼阿霓了。”
蔡霓道,“那爹爹就聽女兒的一句勸,以後對皇帝一定要有所提防。”蔡恆卻是不語,而蔡唁說道,“爹,阿霓的話並非沒有道理。”
蔡恆唉嘆一聲,說道,“我今既身居高位,就應當竭力爲皇上分憂,即使皇上一時對我誤會,也不能忘了盡忠盡職啊!”
蔡霓着急道,“那爹爹就在立新儲這一事上,不要太過得罪人好嗎?”
蔡恆不高興地道,“立儲乃國之大事,我身爲丞相,怎可不聞不問?”
蔡霓道,“什麼國之大事,這根本就是皇帝自己家的事,不管是二皇子還是七皇子,等到一當上皇帝,還不都是一個樣?”
蔡恆喝道,“不可胡說!小心你的嘴巴!”
陳氏也幫着丈夫說道,“你嫁到桓家之後,竟越來越沒規矩了,怎麼能這樣跟你爹爹說話?”
蔡霓道,“娘,女兒倒是覺得長了不少見識……”突然被蔡恆瞪了一眼,當即不敢再往下說了。
賈氏拉着蔡霓說道,“妹妹,朝政之事哪是我們女兒家應該管的事,不如多跟我們說說你在婆家的事吧。”
陳氏也道,“你嫂嫂說得對,嫁到桓家這三個多月,婆婆果真待你好麼?”
蔡霓點頭,“娘請放心,婆婆當真對我很好的。”
陳氏道,“那她府裡的大小事務,也要不要你來打理?”
蔡霓搖頭,“府裡大小事務,都由衛箱一個人打點妥當。”
賈氏不解,“衛箱是誰?”
蔡霓道,“衛箱是十分精明的一個人,在府裡那些下人都稱她做小姐,而她卻很恭敬地叫我少夫人的,婆婆沒有跟我說過她的身世,故而不知。”
陳氏道,“可她姓衛,不用說也知道是個外人,怎麼能夠把府裡的事都交由她來打理?”
蔡霓不知如何說明,據自己這些時日的觀察,衛箱不像是個外人那麼簡單。說道,“娘也不必爲女兒擔心,她除了小事不用說了,凡是重要點的事情都會來向我請示的。”
陳氏道,“那她若有事情想把你矇在鼓裡,還不是很容易的事?”
蔡霓不由得怔了一下,覺得母親說得在理,可又有什麼辦法?讓她來打理內府,那是李氏的安排。
“娘,婆婆或是因爲我沒經過事,怕有很多事情都處理得未必周到,而衛箱又是打理慣了的,故此暫時讓她操持着罷了。”
陳氏哼了一聲,“自你記事那時開始,我就對你手把手的調教,就算是在我們這樣的人家,你也能做到事事穩妥,可怎麼一嫁到她桓家,就變成沒經過事的人了?她分明是沒把你當成是她家的長媳婦!”
蔡霓聽着,竟覺得有幾分道理,禁不住皺起了眉頭,在猶豫,說道,“可我終是才過門不久,身邊又沒有個丈夫來給我撐腰,孤孤單單的,婆婆說什麼我也只能聽從。”
陳氏聽得悲涼,拉着蔡恆道,“老爺,要不我們替女兒出面,去跟親家說說吧。”
蔡恆道,“這是阿霓的家事,我們孃家怎好插手?”
陳氏道,“那就該眼睜睜地看着阿霓被人欺負?”
蔡恆道,“我想這也算不得是欺負,是你太多心了罷。”
陳氏道,“那個叫衛箱的女子老爺可是親眼見識過的,小小年紀就跟她主子一樣的厲害,讓她來把持這整個家,對阿霓不是欺負難道還是關照不成?”
蔡恆道,“這點小事,不用你來操心。”
陳氏拉着臉道,“女兒嫁了這樣的人家,我怎能不替她操心?”
蔡恆道,“嫁到桓府也算是幸運的了,若當初我們真的將阿霓送了進宮做太子妃,纔是真的害了她呢。”
蔡霓一怔,“爹爹,女兒都已經嫁人了,還提起從前這事做什麼?”
賈氏道,“太子妃跳井自殺的事,妹妹難道不知?”
蔡霓搖頭,暗自抽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