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必多言,幽雲十六州乃故土,淪落胡塵近百年,幽雲父老盼王師,如嬰兒盼父母,如久旱盼甘霖,朕何忍棄之?再則,幽雲是河朔北面屏障,遼騎自幽州出,沿途無可阻擋,只需數日便可飲馬汴河,不取幽州,都城不穩。我朝於幽雲,有必取之勢。其三,遼皇闇弱,據細作來報,國中大事盡委諸婦人之手,元勳貴戚各懷疑心,幽雲之地遼人防備空虛,民懷二心,我朝以一心伐狐疑,以有備伐無算,對遼軍亦有戰勝之勢。總而言之,幽雲必取,此戰必勝!”趙炅得意而自負,眼神不自覺地瞟了伺立在旁的王侁一眼。
適才趙普跪在地上拼命勸諫他不要輕易在攻打太原之後又挑釁強遼,甚至口出狂言說這是好戰亡國之策。“老匹夫,居然倚老賣老,若不不是看你在朝中尚有幾分人望,門生故吏也還可用,你道自己當真能‘半部論語治天下’麼。”他頗爲厭惡地看着趙普,轉向曹彬、潘美和曹翰三人,雖然趙炅另有軍中心腹將領可用,但那些人大都沒有見過大戰,攻打太原和幽州,還要依仗眼前這三個趙匡胤留下來的宿將。
曹彬官居樞密使後,越來越脫離了粗鄙的軍漢氣息,多了威嚴自重的朝臣風度。此刻,他謹守朝議時“後發制人”之道,雖然對趙炅對於攻打幽州出人意料地強烈信心頗爲疑慮,卻讓其他兩位武將先說。果然,脾氣暴躁地曹翰搶先出班秉道:“陛下,幽州乃前朝盧龍鎮,漢兒軍彪悍敢戰,不在河東之下,幽州城高池深,足可堅守,若是我軍攻打堅城不克,契丹兵南下救援,立時便是腹背受敵之勢,請陛下三思?”
“哦?”雖然曹翰將強攻幽州的情勢解說的十分嚴重,趙炅卻頗爲奇怪地用一種輕鬆語氣道:“如此說來,曹將軍可有良策?”
曹翰性子粗暴,豁得出去,他聽出了趙炅口氣裡的戲謔之意,卻不顧,沉聲道:“兵法曰一鼓作氣,以末將之策,陛下如必取幽州,當乘兵鋒甚銳之時,徑直全力攻打,而河東太原,兵不過五萬,更無力援救幽州,只需派一大將率一偏師看守戒備即可。欲克幽州,當用圍魏救趙之策,攻城是假,集重兵與幽州北面山谷,迎擊遼人援軍,援軍既敗,幽州便成囊中之物。”官家欲奪取燕雲之心,朝中重臣皆知,似潘曹這等武將,自然是殫精竭慮地考慮着方略,如今一股腦兒說出來,雖然與官家心意不符,卻是帶着極大的信心。
“曹將軍此策太險,”趙炅還未表態,王侁便搶先說道,“以曹將軍所言,幽州尚在我軍身後未下,又要迎擊遼軍,豈不仍是腹背受敵之局,萬一接戰不利,大軍退無城池可守,又當如何?再者,太原軍足有五萬之數,看守他們便需分去五萬禁軍,幽州漢兒軍又有兩萬,要防備他們也要分出一部禁軍,這樣算來,迎擊遼人大軍的禁軍只有十餘萬人,遼人卻是傾全力而來,敵專而我分,此可謂必勝之勢乎?”
“這個,”曹翰吃他疑問,不覺有些惱怒,這從未獨掌方面的王侁,有什麼資格來質疑他的軍略,沉聲答道:“太原自顧不暇,絕不敢輕易襲擾我軍後路,以一兩萬兵戒備足矣,幽州軍亦是如此,自保有餘,出擊不足,禁軍主力與遼軍決戰,這兩部敵軍決不可能爲患,至於兵力,遼人底細吾雖不知,但前朝每次來攻,便是遼皇親征,隨扈兵馬至多也不過十餘萬爾,前朝石重貴尤能敗之,吾大宋禁軍如何將之不能一舉擊破?”他的話語間帶着極大的自信。每當中原王朝勃興之時,對周邊諸侯四夷都是能夠戰而勝之的,這更平添了飽讀兵書的曹翰的信心。
“嗤——”趙普不屑地笑道,“敢問曹將軍,石重貴後來又如何?”這人後來被遼軍所擄,妃嬪皆被遼人霸佔,後來宋人記石重貴曰“族行萬里,身老窮荒。自古亡國之醜者,無如出帝之甚也。千載之後,其如恥何,傷哉!”不過此時,無論是趙普還是曹翰,都想不到有個沉重無比的靖康之恥在後面等着這個本應該威服四夷的朝代。
趙炅頗有些不耐地擺擺手,道:”曹將軍思慮甚深,也是一片忠心爲國,不過嘛,幽州旦夕可下,朕自有把握。不過,制勝之機,卻不宜泄露。”
潘美見趙炅執意先取太原,再攻幽州,便不再勸諫,只躬身道:“陛下,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爲了不引起遼人的注意,所有糧草囤積,都在太原方向,若是轉道攻打幽州,恐怕一時難以接濟上來。”他雖然沒有在北面和太原、契丹交過仗,卻深知糧草對大軍的重要性,所謂打仗,一般倒是打的是糧草,前面是兩座堅城,要攻下來必定是曠日持久,這三十萬禁軍每日人吃馬嚼的數目,就要有百萬民夫輸送,另外,囤積糧草的倉庫,還必須儘量的靠近前線。而此時最爲棘手的,莫過於爲了防止打草驚蛇,靠近幽雲十六州的地方並無大量糧草囤積。
趙炅頗爲無奈地皺了下眉頭,不耐道:“糧草之事,朕自會申斥有司輸送,你等只管好生殺敵,無需考慮此事。”錢財和糧草乃是制約將領的兩大要素,因此,趙炅從心底裡就對統兵大將伸手要糧草感到敏感和反感,更不願意與他們深入地商討如何輸送和接濟之事。在他心目當中,聖旨一下,有司官吏自然會把事辦得妥帖,而且會嚴格秉承他的旨意行事,卻全然不想當事情巨大到一定程度,即便是全心全意想要討得聖寵的官吏,也有收拾不下來的時候。
趙普、曹彬等人見官家胸有成竹,也不再多言,衆臣僚又繼續討論了一些進軍路線的安排,便告退下去,趙炅道:“契丹人自高自大,不以爲我朝能夠攻打幽州,所以把兵馬都放在了北面,諸位回去之後,務必不必走漏消息,否則,國法無情。”
待其它人都告退以後,趙炅方纔換了一副嚴肅的神情,轉頭向稍待的王侁道:“適才丞相和衆將的話你可都聽真,幽州守將及城中細作願爲王師內應的事情,絕不可出半點岔子。”
王侁拱手道:“陛下放心,幽州迪裡都都指揮使李扎勒燦防守南門,此人世代都信奉聖教,這遼國上下篤信天竺佛教,早已令聖教教徒心寒,除了李扎勒燦之外,聖教教衆還有數百人潛伏在幽州城內,一旦禁軍開始攻城,便在城內動搖人心,甚至相機爲禁軍打開城門。有此內應,幽州城必定擔心可下。不但幽州,十六州中聖教教衆何止數千上萬,屆時都願意發動百姓相迎王師,只待王師一至,幽燕父老必定贏糧而景從。”
他肯定的語氣加強了趙炅的信心,他點點頭道:“甚好,此役之後,祆教便可在中原開設祠廟,與佛道並立。”這金口玉言非同小可,王侁當即大喜過望,跪下道:“侁謹代聖教萬千教衆,謝陛下隆恩。”
望着下跪的王侁,趙炅嘴角不爲人知的笑了一笑,他是天子啊。
此時天色已晚,安西節度使府上,側門之內,黃雯依偎在陳德懷裡,雙目微紅,喃喃道:“就不能讓妾身留下來,等待夫君安然返回麼?”
陳德用力抱緊她的嬌軀,仔細端詳着揚起的俏臉,替她擦了擦眼角,柔聲道:“兵戰兇危,待戰事起來,女人家脫身就更加不易了,朝廷大軍不日就要出征,正好無暇顧及吾這樣幽囚都闕的諸侯眷屬,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看着夫人微微撅起嘴脣,表示不滿,陳德笑道:“一旦有脫身之機,我會盡快回到河西,與你們母女團聚,如何?這便出發吧,不要讓軍士們久等。”
黃雯無奈的輕輕點了點頭,整了整發梢,從夫君懷裡掙扎出來,向門口走去,邁出幾步後,忽然又停住腳步,轉身奔回,不雙臂挽着陳德的脖頸,踮起腳尖。良久,二人方纔徐徐分開,黃雯偷偷向四周看了數眼,見院中負責哨衛的幾個牙兵都自覺地背過身去,俏臉不禁微紅,便不再癡纏,轉身離去。陳德駐足片刻,聽門外馬車緩緩離去,方纔嘆息一聲,感受着一縷餘香,放下滿懷別緒。
女兒已經在丫鬟的照料下入睡,看着她通紅的小臉,黃雯心中便有些不忍,輕聲嘆道:“乖女兒,隨着爲孃的顛沛流離,真是個小可憐兒。”手指輕輕把女兒的被褥掖好。這輛馬車乃是承影營負責安排,周圍有二十名扮作大戶人家護院的軍士隨扈,看上去便像是汴梁城中的大戶人家眷屬出城一樣。在夕陽的照耀下,馬車駛離了汴梁的西門,黃雯從車簾的縫隙裡回望着厚重高大的城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兩行清淚,不受控制地緩緩流下。
作者:諸事備妥,太原與幽州之戰,5月2日拉開序幕,希望會有更精彩的情節給大家欣賞。多謝衆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