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曆七月三十,神都七豔齊聚一堂,商議中秋佳節諸事,此乃千紅樓盛日,樓內外煥然一新,迎接這一年一度的狂歡之日。
往年皆由馮棲梧主持,今年她出閨在即,必另擇人選。
“你們誰能擔此重任?”福熙堂,阿姨拋出疑問,我們互瞄了一眼,都不敢誇下海口,此時,阿姨突然問:“驀秋,你有何高見?”
我嚇了一跳,如實答道:“晚輩對禮儀知之甚少,還需學習。”
她笑嗔道:“你這小妮子,我不過隨口問問,瞧把你嚇得!”
須臾,一女子悠然而言:“晚輩願主管此次中秋佳節。前幾年晚輩協助參與,對其中細節,略知一二。”
說話的女子名喚沈湘君,生來一副美人胚子。
洛城裡她若排第二,無人敢屈居第一,撇去歌舞技樂,她的容貌絕對是坊中上上下下所有女子之中最標緻的。
常有人將她比作漢時飛燕,姿態輕盈能做掌上舞,而她也潛心習舞,舞技名噪天下。
水上舞、鼓上舞、乃至掌上舞,一概駕輕就熟,爐火純青,多少名門望族慕名而來,欲一睹其芳容,拜倒在其裙下的青年才俊,更是浩如煙波,當之無愧爲新一代神都絕豔。
阿姨稍有遲疑,擔心她應付不來,她卻笑言提議今年中秋多點新花樣,除了必要的猜燈謎、歌舞雜耍,還可另添對月吟詩、競技比賽等環節。
阿姨喜上眉梢,當下贊同,還把我、倚翠、情珂分到一組,主持吟詩作對、撰寫謎面,湘君則與桂芝、靈蕉、靈姒一起,編纂歌舞,譜曲備樂。
“驀秋,你可要聽兩位姐姐的話,不許淘氣啊!”阿姨最後說。
“是。”我們起身拜別,走出富麗堂皇的福熙堂,出門後,倚翠姐姐小聲問:“給阿姨的中秋賀禮,你備下了麼?”
啊?我竟不知還有這一項,情珂眨眨眼,嘖嘖稱奇,“妹妹,阿姨她老人家,真是白疼你了!”
我不知道嘛!我在桃源隱居多年,只知中秋是闔家團圓之日,忘了還有賀禮!
阿姨坐擁天下珍寶,該送什麼呢?
閉目細忖,香風拂耳,一個念頭在腦中悄然形成。
臣民爲歌功頌德,常畫萬里江山相贈,千紅樓由阿姨一手創辦,是否也可繪畫一幅,頌其功德?
畫筆、畫架、宣紙,我在書房翻箱倒櫃,顏料就用那盒西域貢品,色澤純正,歷久彌新,一直沒捨得用,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我背上畫架來到後山,鋪開紙張研究佈局。
秋日,千紅樓美景如歌,滿山珍稀名樹,紅情暗香隨風搖擺,花壇裡,各色菊花大放異彩,終年默默的桂花,也在此時飄香十里,香滿神都。
此處山坡,距坊中禁地——久蕪館不遠,卻是俯瞰滿園盛景的絕佳之地,提筆,一筆一畫勾勒雛形……
山下,一羣女子推着小車經過,其中一女子擡頭,朝我喊到:“妹妹,你在這兒做什麼?”
是劉煬禾!她推着一輛小車,叫我下去幫忙,我沿着山坡偎下去,滿腹疑問,你不是在練舞麼?怎麼會……
她冷哼一聲,“還不是拜姓霍的老太婆所賜!她一向不喜歡我跟你走得太近,所以總有意無意的挑刺,今天她又嫌我舞步不精,罰我去收拾青藍殿的垃圾,拉到這兒分揀焚燒。”
我凝視着她深不可測的雙眸,生怕自己輕信其言,青藍殿的學徒,吟環和海沁與我走得最近,楚妍姑姑爲什麼不罰她們,單罰你?自己學藝不精,卻要尋我的不是!
“寄人籬下,也該學會苦中作樂!通過收撿每戶垃圾,每人每天做過什麼,一目瞭然,好比這一袋,裝的全是瓜果皮核,就知是纖迢的!”
是呢,除了她,誰能吃怎麼多!我俯下身幫她分揀,撿着撿着,忽然出現一包很奇怪的東西,輕飄飄的,搖一搖還會撒出黑色粉末,像煤灰,又像爐灰,帶着好奇,我打開了這個小包,瞬間嚇得魂不附體。
“怎麼了?”劉煬禾翻看了一下,旋即安慰道:“這不過是燒焦的衣服和頭髮,所以黑乎乎的,但這塊假牙卻是奇怪,雯晶和雯麗又不是老人,怎還用這個……”
那晚,女鬼的滿口獠牙,和包袱裡的這副假牙,一模一樣。
假牙的牙縫裡,還殘留着血跡,必是咬我的時候粘上的。
每一顆假牙都鋒利無比,似一把把尖刀直刺入心。
“這什麼,好惡心!”
“何止是噁心,簡直嚇人!”周圍人紛紛圍上來,劉煬禾轟走她們,把包袱繫好放到我面前,“東西若有用,就收好,留待以後用!”
我打了個寒顫,恍惚感覺自己很窩囊,當苦苦追尋的真相擺在面前時,卻無力承受!
唐雯晶,虧我將你視作姐妹,好吃的好玩的,先想到你,你卻如此回報我!
山間風景忽然大變,再回來時,一切都變了。
架上宣紙被風吹得嘩嘩響,獨立山頭,吟誦半天也沒得出一句像樣的詩。傷懷落花,悲情山澗,多少浮華美景統統化作灰暗投入眼簾。
此時,一個聲音驟響,“心不在焉滿腹心事,怎能吟出佳句?”
回首,一芊芊少年正緩步走來,一身白袍隨風飛舞,眉目間秀氣英朗,似穿越而來的戰國四君子。
你是……我不覺後退,呆呆凝眸,從前,只知修翾叔父是這世上最俊美飄逸的男子,沒想到千里之外的洛都,竟有神韻如他的少年。
“晚生鄭林溪,在賬房理賬,因後院是女流之地,甚少踏足,故姑娘不知。”
是他……果然面若羊脂,儒雅不凡。
難怪姐妹們爲了見他一面,天天往賬房跑,纖迢對他,更極盡褒獎之詞,沒曾想在此,意外邂逅!
“此時秋光正好,若詠不出佳句,大可借鑑古人詩詞,古往今來,詠秋佳句數不勝數。”
這幅《金園掛香玉》是贈與阿姨的中秋賀禮,畫上的每一點,應屬原創,若借鑑旁人,豈非失了誠意?
“姑娘好氣度,倒是我,亂出餿主意!”他抱拳一笑,露出一口潔白如貝的牙齒。
我臉一紅,雙頰不知爲何似火燒一般燙,慌忙低頭。
“敢問姑娘是不是姓柳?”
“你如何得知?”擡頭,正對他清冽的眸子,他笑意明顯,“我來得時間雖短,但坊內幾位極富盛名的小姐,略有耳聞。樑倚翠,阮情珂,柳驀秋,皆是人中才女,姑娘必屬其中一位,而前兩位小姐出名久矣,未及而立之年,也得二十出頭,唯有姑娘,面頰豐厚衣飾清新,像個十幾歲的少女,所以,一定是初出茅廬即一鳴驚人的柳驀秋!”
我不禁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黃昏,山坡被暖陽刷上一層薄薄的金漆,一切都是那麼耀眼,尤其是他。
我彷彿一直在尋找,一個與我和詩相對、吟詠人間的人,而那個人,正立在面前,神采飛揚的笑着。
如若當日紅葉題詩,能順水漂到他的腳下,會不會生出另一段佳話?好在此時的因緣際會,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