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之間,雲姿尷尬萬分,好在一陣刺耳的麥克風聲和兩聲咳嗽,打破了她的窘境。
——是崔絲太太,今晚宴會明面上的主角!
“各位敬愛的來賓,各位異國他鄉遠道而來的貴客,感謝你們今晚蒞臨大華飯店,爲了回饋你們的愛意和善意,在此,我爲大家獻上一曲miss黎的《毛毛雨》!”崔絲太太今天倒是準備充分。
“毛毛雨,下個不停。微微風 吹個不停,微風細雨柳青青,哎喲喲!柳青青,小親親不要你的金,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奴奴呀只要你的心。”
見她唱的興起,一旁冷眼瞧着的萼雪嘴角揚了揚,又開始環顧着四周,她要找兩個人,一個是莊北楠,要找他跟蓉蓉湊個對,第二是斯兵賽·羅德,久仰其名,深受其害,必須得見見這個在幕後搞風搞雨的美國財閥了。
正在她左右環顧之際,赫然見人堆裡站着個俊臉長身的中國青年,正端着紅酒杯看自己,見被注意到,便朝她點了點頭。
“是玄嶽!”蓉蓉也發現了。
“嗯!這會兒人多,待會舞會開始了我們再過去打招呼。”
大華飯店最出名的除了白案師傅做國宴菜,再就是鋪了彩色金剛磚的“飛飛”舞廳,圓形的舞池,金碧輝煌的水晶燈,從美國南部特意請來的爵士樂歌唱家和薩克斯手,上海人愛跳舞不假,可是進了飛飛舞廳,就像穿上了珈倫的紅舞鞋,自有種魔力讓你從早跳到晚的停不下來。
“待會給你介紹個人,通商銀行行長的兒子,名叫莊北楠,剛從歐洲留學回來的青年才俊,上回家宴,我看他談吐磊落大方,又沒有紈絝子弟的驕奢氣,與你的性子倒是相和。”萼雪記着閨中密友的終身大事,便忙着向蓉蓉推薦起來。
可蓉蓉今晚怪得很,一直心不在焉,雖然目光在人羣裡掃着,卻始終沒爲誰停留,眉頭反而越鎖越緊。
這讓她又是一陣費解,什麼時候蓉蓉變的這麼神秘了,若說是來擇一良婿,卻不十分主動,若說來見識見識,倒又興趣缺缺。
“美麗的太太,需要奶油馬卡龍嗎?”一位白領巾的侍應生端着一盤小甜點過來,甜點一個個跟小巧的鑼似的,還都是粉的,綠的,藍的,黃的這樣惹人愛的活潑顏色。
萼雪見那奶油夾心滿滿的填了一圈,怕沾到衣服,不敢吃,便笑着搖搖頭拒絕了,。
侍應生又端着盤子朝大廳另一側去了,萼雪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大廳另一側的圓桌上,坐了幾個青年國軍,一個個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模樣,看服飾,應是新到上海就任的憲兵隊。
這樣的場合出現幾個殺氣騰騰的軍人,着實有些煞風景,好在他們是受過軍校教育的憲兵隊高層,所以看眉目,有兩個倒還有些書卷氣在。
小舞臺上獻唱的崔絲太太已經一曲罷了,從美國遠道而來的樂隊奏起了歡快的《波爾卡》舞曲,身着馬海毛西裝的紳士們,與香氣襲人的太太們,成雙成對的滑進了舞池裡。
“這瑪祖卡舞步我倒是新學了,可惜宥維不在,我跳不成雙,我給你介紹個人,你和他跳一曲。”萼雪不忘紅娘使命,拉着蓉蓉到了莊北楠面前。
蓉蓉性子溫和,對萼雪的要求向來不拒絕,加上莊北楠的確溫文爾雅,便允了莊北楠,和他下了舞池。
方纔被蓉蓉折服的一干男子,見今夜最焦點的東方美人做了莊北楠的舞伴,不免都有些不平之色,一雙雙略帶醋意,恨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莊北楠。
萼雪見他們二人似乎投緣,便滿心歡喜的來找江玄嶽,想跟他炫耀炫耀自己牽的紅線。
誰知這邊也是佳人在側的兩廂熱絡,玄嶽身邊的姑娘萼雪還認識,正是外交部參事勖峰的女兒勖雲姿。
“嗬!巧了,今天看來,我無論在哪兒都是電燈泡了!”萼雪心裡笑了笑,還是走了過去。
“譚夫人!”雲姿先看到了她,便笑着打招呼。
等玄嶽回頭,就見到萼雪一臉意味深長的笑意。
“阮君!”玄嶽見她一個人,不免好奇:“這樣的舞會居然一個人來,譚兄呢?”
萼雪並未回答,只是笑着看向雲姿:“你是一個人來的?”
雲姿臉色微微紅了紅,低了頭道:“是的,趕巧就遇到了江老師!”
“宥維去了德國,我便落了單,想着一個人來也好,最好再幫蓉蓉物色個舞搭子,那更好不過!”萼雪這才笑着轉頭回答了玄嶽剛纔的問題。
玄嶽遠遠瞟了一眼,果見蓉蓉正和一世家子弟模樣的西服男子翩翩起舞。
萼雪知道他也疑惑,笑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向來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說完,她有意又無意的看了雲姿一眼,雲姿捕捉到那眼神,臉上又飛起一片紅暈。
“哎呀!”萼雪拍了拍額頭,恍然大悟似的道:“剛說要去賀崔絲太太,這會兒竟渾忘了,我先去了,你們跳舞開心!”
說罷,便腳不沾地的走了。
留下玄嶽與雲姿略顯尷尬,好在玄嶽率先打破了僵局,邀請雲姿下了舞池。
萼雪這邊撥開層層人羣,看到最深處的一張黃花梨八仙桌旁坐了四個人,女的巧笑倩兮,高挑豐滿,是崔絲太太,她身邊的是英國大使詹姆士先生,他們對面還坐着兩位男士,一位油亮大背頭兩星肩章的少將,一位是慄金色頭髮的外國人。
遠遠看到萼雪過來,崔絲太太便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上前,萼雪知道她的意思,上海的社交界,圈子都是一層套一層,規規矩矩的,若沒人引薦,千萬不要隨便跨進去,否則就是沒眼力見兒,會自掉身價讓人瞧不起的。
可這四人,萼雪已就認識三個,她早布的局,崔絲太太並沒有參透。
“詹姆士先生,崔絲太太,熊司令!”萼雪上前甜聲打起了招呼。
崔絲太太和詹姆士自是熱情迴應,兩星肩章的大背頭回過了頭,見是她,便笑道:“原來是侄媳婦兒,哈哈!上回你和宥維侄兒拜訪司令部,我恰好去了天津,如今不想又在這裡遇到,譚老爺一直誇你好,今天看這氣度,果真女中豪傑呀!”
聽他這話,萼雪面上大感光彩,崔絲太太似感到意外,臉上的笑容卻忙不迭的又甜了幾分。
“萼雪可是使館牌局的常客,您下回呀,也放尊夫人來我們家打打牌,可不能再管三管四咯!”崔絲太太半嬌嗔半玩笑的道。
熊司令略尷尬的笑了笑,就聽一旁有個聲音道:“熊司令是中國式男子漢,在家中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威,這可是我們美國男人夢寐以求的呀!”
說這話的是那慄金色頭髮的外國人,他中文極好,流暢的像嚴絲合縫的齒輪,雖然偶爾一兩句美式發音,像齒輪不潤緩了兩下,卻豪不影響旁人對他的理解。
他轉過身來,是張典型歐羅巴人種的西方臉,標誌性的大鼻子,高挺如刀背,鼻翼在說話時微微煽動,像在貪婪的吸取周圍所有空氣,臉是方正的國字臉,頰上肉的卻圓潤髮紅,若說英俊,倒有幾分男人的英武,若說醜,那鼻子透露出的進攻性和野蠻讓他代表當下文明先進的藍色眼睛顯得毫無說服力。
“來,給您介紹一下,這是六華紡織的廠長夫人——阮萼雪!”崔絲太太向那金髮男人介紹起了萼雪,看他的眼神卻是帶着深意。
“久仰久仰!我叫——斯兵賽·羅德!”男人倒是頗紳士的起身跟萼雪握了握手。
聽到這個名字,萼雪笑了笑,嘴角揚的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