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沒事!”
在衆人驚慌失措的呼喊中,萼雪反倒平靜了許多,扶着一旁的紅絲絨沙發坐下,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只有一個念頭——明日務必要親自拜訪淞滬警備司令部,打探出顧華奇被捕案的深淺,否則,下次再被這件事牽連,定會引起滔天大禍。
宥維和老爺天快亮時纔到家的,兩人灰頭土臉,神色頗是疲憊,也未多說什麼,萼雪服侍宥維直到他睡下,都不忍告訴他譚家被顧華奇案牽連的事,只給他掖好被子,便來到了書房。
她要打一個電話,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鳶兒擔心她的身體,從廚房端了碗紫蘇薑絲糖水上了二樓,見萼雪關着房門,便將甜湯擱在了臥室的茶几上,正打算出去,回頭與喜兒撞了個滿懷。
“你這丫頭!怎麼還是這樣冒失,在府裡橫衝直闖的,實在太沒規矩!”鳶兒本就心情不好,劈頭就是一頓罵。
“是太太讓我來看少爺睡下沒!”喜兒有些不服,立馬搬出了太太。
“那你更該小心些,待會驚醒了少爺,該如何?”鳶兒是府裡的大丫鬟,得少奶奶器重,訓起喜兒來自然是毫不留情。
“我下回改就是了!”喜兒嘴上說着,臉上卻是不服之色,扭身就要進去看少爺。
不想被鳶兒一把攔住。
“少爺和少奶奶的房間,不是你一個下人可以隨便進的!且不說還沒收你做房裡人,就是將來收了,譚府也只有一個少奶奶,那就是我們小姐,斷斷輪不到你越俎代庖,自拔自爲!”鳶兒語氣與平日大不同,疾言厲色之外更有警告之意。
喜兒平常就算辦事不利,底下人看劉管家的面子,也從未如此單刀直入的教訓過她,一時間,她聽到鳶兒這些話,心中氣結,眼淚硬生生迸了出來。
不想劉貴家的正往樓上走,聽到了這些話,因護女心切,忙上前來辯駁幾句。
“鳶兒姑娘說的有理,只是咱家喜兒聽的是老太太的話,奉的是老太太的令,就算有不是之處,合該您鳶兒姑娘說話也軟和些,否則,倒叫旁人閒話,說少奶奶的丫鬟,氣勢倒越過了太太去!”劉貴家言辭犀利刻薄,因她是府裡的老人,跟着太太伺候了幾十年,鳶兒她自是不放在眼裡。
“鳶兒姐姐平常的教訓我都聽着,只是今日實在是太太讓我來的,您倒說說看,我聽太太的,還是聽你的!?”喜兒有了幫手,也大着膽子質問起鳶兒來。
“你~!”鳶兒平常少發脾氣,此刻眼見他們母女二人齊上陣,竟有些招架不住。
“吵什麼!”只聽一聲呵斥,萼雪從書房打完電話出來了。
“奶奶!”其餘三人忙施禮。
“鳶兒,去把我那件素綦色桑波緞的旗袍熨了,另揀對素淨的耳環,喜兒!你下樓讓劉師傅備好車候着,約莫一刻鐘我就下來!”萼雪無意給她們斷案,誰對誰錯都不重要,只因眼前的大事已經火燎眉毛。
但走過劉貴家的身旁,她還是嗅到了那一絲平日沒有的桀驁之氣,她知道那是爲什麼,可那絲桀驁之氣,在她看來,實在渺小可笑得很。
“劉嬸子!”她突然喊住了劉貴家的。
只見劉貴家的磨蹭着回了頭,果真一臉不忿之色。
“劉嬸子唐突了,可知我與少爺的臥室底下人是不能隨便進的,劉嬸子是府里老人,上行下效,規矩可錯不得!”萼雪說這話時在笑,眼裡卻是凜冽霜色。
昨晚力挽狂瀾的勸退那些國民兵,已令素日見慣她溫言軟語少奶奶模樣的衆人側目,劉貴家的見她今天又實打實拿出了少奶奶的款兒,便一時膽怯,不敢有半點意見,只能點頭喏喏道:“是~是!”
萼雪未再理睬,已徑自回了臥室。
劉貴家的長吁一口氣,心中盡是後怕,嘴上卻仍是不服輸的嘟囔:“哼!也太拿府裡的錢不當錢了,白花花五千大洋就這麼打發出去,到底是便宜了那羣匪兵!”
這頭,管家劉貴還在三樓的書房向老爺彙報着昨晚的事,特地把少奶奶拿五千大洋的花旗銀行本票送走司令部那羣兵痞的事情又強調了一遍。
譚老爺聽完並未說話,閉着眼兀自養神,一隻夾着“淡巴菰”牌國產雪茄的手不時輕抖兩下菸灰,偶爾擡起眼皮,也是因吸了滿口雪茄煙,癮頭大感滿足之時。
“老爺,少奶奶的確是巾幗英雄,在那麼多捉刀拿槍的男人面前都毫無懼色,說來~”他話音未落,覷眼偷看了老爺的神色,見是不喜不憂的平淡,便接着道:“說來這幾千大洋的花銷,也是破財消災,老爺別怪少奶奶擅作主張纔是!”
自打太太透露想納喜兒爲妾的消息,劉貴一家便都有些翻身做主人的得意洋洋之勢,等昔日的威嚴在上老爺成了親家公,高貴的太太成了親家母,他們劉家就是來日譚家名正言順的姻親,只待到喜兒生下孩子,那時,劉家的地位便真的扶搖直上了。
至於不能生育的少奶奶,縱使孃家有些背景,也遠在山西,又豈能威脅到他們的地位。
想到這,劉貴面上又添了層此刻不該有的喜色。
可老爺神情還是無起伏,甚至雪茄煙都沒再抽一口,等了良久,終於沉沉的嗯了聲,道:“去,把少奶奶喚來,我有事問她。”
“是!”劉貴有些幸災樂禍,猜測着是要訓斥少奶奶擅作主張,忙就去了。
及萼雪見了老爺,便端端正正的行了個請安禮,又親自往紫油梨書桌上的藍彩福壽紋茶壺裡添了熱水,仔仔細細的斟了杯茶呈到老爺面前。
只見茶湯烏青發亮,醇香四溢,老爺飲了一口,待滾熱的茶水衝開了五臟六腑裡的鬱結,便大大舒了口氣,緩緩地問道:“昨兒奉命來的是鄭副官?”
“是,說是七編隊的副官,聽口氣像得了高層的命令,只不清楚是否是熊司令的意思,但見他們言之鑿鑿的樣子,似乎那顧華奇確實招供出了些真東西。”萼雪答道。
老爺聽到這話,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唉!可惜呀,革命隊伍裡竟出了這等敗類,實在是中國人的恥辱!”
“老爺莫要爲這種人傷神,所謂善惡有報,他踐踏了我們中國人的尊嚴,放棄了作爲人的底線,就算此刻投靠了國民黨,國民黨也不會真心把他當做自己人,只能落個漢奸的名聲遺臭萬年罷了,眼下要緊的,是速度與此人劃清界限,另外——最好讓此人永遠閉上嘴巴!”事有輕重緩急,萼雪心裡最擔心的,便是顧華奇此案牽連甚衆,會導致一大批正義人士面臨險境。
“此事還需我與宥維再去一趟司令部!”老爺將未燃盡的雪茄煙摁滅在菸灰缸裡,那撇成幾瓣的菸葉子還在不懈的燃着,一股木頭的焦香四散開來。
“老爺昨晚辛苦了,太太又受了些驚嚇,不如您在家陪着太太,我和宥維去一趟司令部吧!”萼雪主動請纓,一是因方纔電話中人之所託,二是她急需弄清楚老爺和宥維私下與哪些政黨關係有接觸,否則再如昨晚那般被人打個措手不及,不一定還有昨晚那樣的好運氣。
老爺未點頭,而是端起茶盞又飲了一口,才又長舒口氣,道:“那就依你所言,這事兒你與宥維做主,我暫時不插手。”
聽到暫時不插手,萼雪知道老爺是首肯了,當下又有些忐忑,縱然生了更多疑惑在心裡,卻不便多問,只能謝過老爺,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