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樹木,嚴霜結庭蘭。
亂雲低薄霧,急雪舞迴風。
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
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
短短四句詩,表述了大齊冬日的酷寒。大齊處於江南之地,雖不敵金國、北魏冬日的嚴寒,但溼冷非常,叫人難以適應。
前幾日剛化了雪,今日又紛紛揚揚飄雪下來,只兩個時辰便成了鵝毛大雪,連汗血寶馬都有些不禦寒冷,好似想要披上一件厚衣一般。
也不知睡了多久,終是到了興侯府。
被沁寒喚醒時,無憂不禁哆嗦了一下,今日似乎格外冷,許是新年將至的原因吧,臨近除夕總是要冷上那麼幾日。
踩着小凳下了馬車,只見陶溫爾聞聲而出,忙遞了一個手爐給無憂,一貫的柔聲道,“這炭是新加的,你快暖暖手,別凍着了。”
幸福地垂首一笑,再沒了之前的嬌羞笑顏,她依依擡頭,“美兮呢?醒了麼?”
果然是慈母呢,一回來就關心女兒,他未免有些吃醋,伸手輕輕拉住她,“現下已是午時了,醒了多時了。就知道女兒,怎麼也不關心關心我這個夫君?”
他吃醋的模樣甚是可愛,這麼一大高個,竟嘟起嘴來,無憂掩嘴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還給我送手爐呢?你自己的手都是冰冷的,你先暖着吧!”
見她要還手爐,陶溫爾忙伸手捧住她的手,輕輕一笑,“一起暖。”
看着他嘴邊淺淺的笑意,帶着些許本有的豪氣,伴着點點自有的幸福,無憂也隨之一笑,“好了,咱們去看看美兮吧。”
自門口往美兮房間,還有一段距離,連着一條被雪鋪滑的小路,兩邊皆是光禿禿的樹木,看着甚是淒寒,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陶溫爾輕輕皺眉,帶着幾分埋怨的語氣,“今日可吃藥了?現下正是冬日最寒時,你又體虛體弱,萬一復發了寒症,又要受苦了。”
許久不發寒症了,她倒忘了那痛苦的滋味,只撇嘴笑笑,“現下沒了幾味草藥,也配不出那藥丸了。總不能天天吃,要留着幾粒備用着,免得復發了不得藥。再者,少吃幾日也不礙事,只要注意防寒即可。”
再怎麼說也是二十歲的大女人了,陶溫爾似是尊重地點點頭,“你有分寸,我明白的,只是擔心一問。”
說起寒症,無憂才頹然記起之前一事,忙問道,“前些日子我服食了寒冰丸,以致寒症復發之事,你還記得麼?”
略略一想,陶溫爾點頭,“我哪裡忘得了那次?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愣是救不得你,差點把我嚇出個好歹來,還吵着要隨你上黃泉呢!”
現下又聽到這樣的話,無憂還是心存感激,繼而淺淺一笑,“不管用什麼方法,也包括男女之事?”
只見他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起這事,他便有些惱怒,“也不知戚姑姑是哪裡聽來的訛傳,說男女之事能壓制寒症,我也是糊塗,竟就信了,害得你的寒症更是嚴重。”
談及此事,無憂立馬換了一臉肅然,“並非藝善訛傳,而是確有此事。不知你曉不曉得一個人,便是現下北魏的子衿貴妃。於太子府時,她寒症復發,便讓侍人傳話給京城那位,那是我第一次聽說她患有寒症,亦是第一次聽說寒症這一病例,更是第一次聽說男女之事可壓制
寒症的爆發。”
話還沒聽完,陶溫爾就先一步咯咯笑起來,“這種謊話,也就你這天真的孩子信。”
天真?!這個詞於無憂而言,便就是蠢,隨即板起臉來,“你之前不也信了?還說我呢?”
兩人談着進了美兮的房間:香嚶閣。
香嚶閣一共三室,外室、內室和小廚房。
內室相當於美兮的閨閣,佈置得十分少女。因着美兮滿月時,從諸多珠寶首飾中,挑了一件銀飾,所以她的首飾、碗筷等,一律用銀。
因着她從諸多衣裳中,挑了桃粉色的衣裳,所以她的衣裳、紗帳、手絹等,一律用桃粉色。
那桃粉色的衣裳上,還繡着瓊花,所以美兮的花瓶中還放着幾朵瓊花,首飾、衣裳等也用瓊花做裝飾,換言之,瓊花便就是美兮的守護之花。
張問曾在《瓊花賦》中,如此讚美瓊花:“儷靚容於茉莉,笑玫瑰於塵凡,惟水仙可並其幽閒,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瓊花不以花色媚人、不以濃香醉人。春夏之交,萬紫千紅之下,它獨自潔白如玉,格外清麗淡雅。秋風蕭瑟,落英繽紛,羣芳凋零衰敗,又獨它不同,綠葉、紅果,無不盡顯秋色之美。
剛聽說美兮選了瓊花衣裳時,無憂自嘲地笑笑,這花是極好的,乃是有情之花,是聖潔之花,不像她,滿月時竟選了一支多情之花——水仙。
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爲骨玉爲肌。暗香已壓酴醾倒,只比寒梅無好枝。淤泥解作白蓮藕,糞壞能開黃玉花。可惜國香天不管,隨緣流落小民家。
水仙本也是純潔、吉祥之花,但也分許多種類,恰巧無憂所選一種,正是多情之花,竟也真的註定了她的多情......
選花之時,衆人見無憂選了金盞銀臺,皆是一愣,爲掩飾當時的尷尬,還是戚藝善先一步開口,“這金盞銀臺乃是團圓之花,帝姬這是希望一家團圓、國泰民安呢。”
也是因爲這句適時的解圍之語,戚藝善得到了重用,而後便成了管事姑姑、尚儀姑姑等等女官。
汀怡甚是細心,便被無憂指來照顧美兮。美兮滿月前,都是她照料着,現下正好得心應手。
沒想到她一個尚未成親的姑娘,也有這哄孩子的天賦,美兮一貫淘氣愛哭,但只在她懷裡的時候不哭,聽說第一次笑,也是在她懷中。
這倒讓無憂這個做孃的自慚形穢了!
見二人來了,汀怡忙停下手上的事,上前福身道,“侯爺萬安、娘娘萬安。”
無憂莞笑着扶起她,“辛苦你了。”轉眸便見那小傢伙,安詳地躺在搖籃之中,手上還緊緊抓着一個手鼓,像是十分喜歡的樣子。
幾步走到搖籃邊上,無憂輕手抱起她,馬上被她抓傷了脖子,繼而便是一陣抓狂的掙脫,好似十分痛苦一般。
見美兮如此,無憂也顧不得脖子上的傷,怒得看向一旁的乳孃,問道,“小聖女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的奶水出了問題?”
陶溫爾是右相,美兮歸爲嫡女,又是長女,自然就是正四品聖女。
一見她發怒,乳孃忙跪了下來,誠惶誠恐一句話也悶不出來。陶溫爾擔憂上前,細看了看她的脖子,“你都傷了,還是先找先生看看,美兮的事,我解決。”
汀怡亦是擔憂,“留了傷疤可不好,娘娘快
些去找先生吧,這兒還有奴婢呢。”
看美兮抓狂得厲害,她哪裡還顧得什麼傷?也不做理會,只將美兮平放在牀上,順手替她蓋上棉被,細細爲她把脈。
奈何嬰兒太過好動,實在不能安心聽脈,無憂也束手無措,只好道,“汀怡,你快去請師父來!”說罷,又將自己的手爐,塞進美兮的被窩。
下意識地想到寒症,也不知是母女連心還是什麼,她竟從美兮的神色中,讀出了幾分寒症復發的意味。
小小孩兒哪裡來的寒症?難道是來大齊的路上凍着了?
若是那會兒凍着了,爲何如今才發?今日最爲寒冷之時,屋內都是炭燒得溫暖,就算是寒症,也不該爆發纔是。
陶溫爾自一旁藥箱中,取出一瓶藥水,用棉花輕輕擦拭於無憂的脖頸傷處,才消了傷處的毒,暫緩傷勢的惡化。
沒想到這小小嬰兒能有這麼大的勁,竟把一個成年人抓傷成這樣,若是在指甲中擱點毒物,便可直接殘害一命了。
不一會兒,玉玲瓏便趕來,經瞭望聞問切等各個檢查,眉心一驚,“是母體遺留在子體的寒症。”
林瑛嵐雖患有寒症,但其子龍泰赫卻是康健。本以爲寒症不會遺傳,沒想到......
無憂亦是一驚,“寒症怎麼會遺留呢?不是說不會遺傳的麼?”
玉玲瓏輕嘆,“怎麼不會遺傳?這不就是一例?寒症病例並不多,多數人因着壓制不住,便就死於非命了,所以無從研究。不過聽梅仙說,寒症確有遺傳的病例,還佔多數。”
東方縈能研究出壓制寒症的藥方,也算是寒症一病的權威,她既說寒症會遺傳,那麼林瑛嵐的寒症......
一個能以男女之事壓制、又不會遺傳的寒症?果然是唬弄人的!
此時也管不得什麼林瑛嵐了!一聽是寒症,無憂馬上將隨身攜帶的藥丸取出,喂與美兮一粒,希望能壓制住她的寒症。
約是過了一刻鐘,美兮才漸漸靜了下來,再經汀怡一鬨,又安然睡了過去,看來確是寒症!
從未想過自己的寒症會遺留給美兮,原就愧對於她,現下又給了她一個病痛折磨,心下便更是愧疚了。
也怨不得女兒不跟自己親近,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看着美兮熟睡的樣子,時而顰起她好看的細眉,無憂微有心疼地摸摸她的臉蛋,不經意間竟滑落了一滴清淚。
陶溫爾心下擔憂,上前輕撫她的背,細聲道,“美兮睡了,咱們便不要吵她了。我帶你去處理處理傷口吧。”
這才注意到無憂的傷處,玉玲瓏也有些擔憂,遂道,“這傷口挺深的,還是要處理一下。”
見她放心不下美兮,汀怡才道,“娘娘放心吧,小聖女奴婢照看着,等她睡醒了,奴婢便差人告知娘娘。”
無憂依依不捨地起身,又不放心地囑咐道,“記得手爐的炭要多換,不然涼了。炭也儘量多燒些,免得凍着小聖女。”
汀怡頷首,“奴婢知道了,娘娘只管放心就是。”
依依出了香嚶閣,還沒來得及處理傷口,便有來報的人,匆匆而來,停步於無憂身前,“娘娘,秦晉侯爺來了,指明要見您。”
這是無憂第一次正式見公公,陶溫爾難免擔心,忙問道,“本侯不可以跟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