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濟看着眼前這個沉默不語的鐵面將軍,笑道:“波才已經投效我了,高將軍又作何選擇呢?”
高順沒有回答,只是解下了自己披帶整齊的甲冑,露出赤膊的上身,被盔甲和衣物包裹下的身軀上遍佈傷痕,高順輕描淡寫的說道:“這是高順從記事起至今還活着的憑藉,高順這條命是這麼來的。”
徐濟再次舉起杯,示意高順飲酒,看見高順拒絕後也不生氣,獨自飲盡後緩緩脫下自己的儒生服,露出背上的刀疤道:“亂世人命輕賤,不外如是。徐濟出身卑賤,僥倖得以存活至今。人世間多艱難,不是我殺人便是人殺我。高將軍,我說的可對?”
高順點頭沒有說話。徐濟繼續說道:“將軍貞節烈士也,自不當委身事賊。但說到底,黃巾在徐濟眼裡卻不是賊,無非只是求個溫飽的可憐的黎民百姓,徐濟竊以爲社稷崩壞的懲罰不應由百姓承受,奈何世道便是如此。無論盛世亂世,苦的,只是百姓罷了。”
嘆了口氣,徐濟繼續說道:“徐濟亦不願戕害黎民百姓,奈何出身卑鄙,身無功名更無倚仗,有謀無權,不外是爲人作嫁罷了。”
“徐先生年方十四,尚有大把時光,還有期盼。可是黎民時時受苦,復將若何,有趣何處求得希望?”
“不變則不便,不便則苦。”
“何爲變,何謂便?”
徐濟以手指杯中的酒:“黎民如水,皇帝爲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高順眼中光芒一閃:“當如何?”
徐濟又笑道:“臣下以直諫,以理服。”
高順再問:“若其不從,又如何?”
徐濟大笑:“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高順聽罷也大笑,就這麼跪倒在地:“若是先生治之,何爲?”
“文臣不貪財,武將不畏死。則天下定也。”
聽罷高順起身離席拜倒:“願爲主上效死!”
徐濟也是大笑道:“我得高將軍猶如劉邦得樊噲啊。”
此時朱儁和皇甫嵩自然是沒有時間管徐濟的,徐濟收服波才和高順兩人雖然做的不算隱秘,但也的確不甚爲人所重,波才並不爲人熟知,高順更是幾乎籍籍無名,除了徐濟之外曉得他厲害的也便只有一個孫堅,當然徐濟是很期待孫堅知曉自己收服高順後他會作何反應。畢竟孫堅是十分看重高順的,十分的欽佩高順練兵的能力,被徐濟搶先一步收服,顯然他必然是極爲不爽的。
秦頡對於接受黃巾投降是頗有微詞的,但是畢竟有盧植這個大名頭壓着,他也不好反對,並且朱儁和皇甫嵩在降軍中抽調士卒顯然啊是爲繼續作戰做準備的,既然他們沒有長駐宛城的意向,對於秦頡來說已經是一件讓他很是慶幸的事了。
當然朱儁還是有執念的,那個執念就是不能親手斬殺波才。
而當徐濟面見朱儁時說出波才已經死了的消息時,朱儁真的有幾分怒氣了,徐濟私底下的小動作就算瞞過了大多數人也肯定瞞不過身爲主將的朱儁的,他當然清楚波纔此時就在徐濟麾下。也當然明白徐濟是鐵了心要保波才了。
“文烈,你我都是明白人,你何苦要爲這必死之人求一條生路?”朱儁說的苦口婆心。
徐濟回答的風輕雲淡:“既然將軍要攤開說個明白,徐濟也交個底。如今世上已無波才,唯有徐濟家臣徐元義。”
“文烈是鐵了心要保住波才了?”
徐濟突然咧嘴笑了:“將軍,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文烈說出口的話,絕無改口不認的道理,此乃立身之本。”
朱儁深深看了徐濟一眼,嘆了口氣道:“文烈,此事我可以不去計較,但是你性子着實太過放肆。少不得日後吃虧啊。”
徐濟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輕聲說道:“徐濟一生只求無愧天地,是非功過自有人去評說。徐濟的脾氣將軍想必是知道的,文烈不事權貴,不求聞達,荒野村夫寥寥一生又何如?到頭來盡是冢中枯骨,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權勢榮華,要之,又有何用?”
朱儁點頭道:“也好,既然你早有準備那就好。我與義真已經上表爲你請功,不日就會有消息,爲了還你長社解圍的情誼,我會盡力爲你求得一官半職。”
徐濟笑了,朱儁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簡單明瞭,他欠徐濟一個人情,還了這個人情便兩不相欠,朱儁無非是要跟徐濟了斷個清楚明白,不想有半點的牽連。徐濟當然能夠理解,畢竟自己的確是包庇賊寇的人,朱儁肯爲自己隱瞞已經不易,何況自己包庇的人正是朱儁欲殺之而後快的人,就更不用提還要爲徐濟求來官職,可以說朱儁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徐濟恭敬行禮道謝:“多謝將軍,文烈向來率性而爲,惹出這許多麻煩,忘將軍見諒。”
朱儁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揮揮手示意徐濟離開。
徐濟再次行禮:“徐濟還有最後一句話,將軍性子剛烈,然世事多無常,怕是會遭人妒恨。將軍還需謹慎。”說罷躬身退出了朱儁的大帳。
待徐濟走遠後,朱儁營帳中的屏風後轉出一人,正是皇甫嵩。皇甫嵩看了看朱儁有些黯然的臉色,搖頭笑道:“何苦這般不開心?文烈畢竟是少年心性,總有些任性的。”
朱儁搖頭道:“我卻並非因爲波才之事而不悅,實則我今日始看出文烈心性和志向的端倪。因而才這般不悅。”
皇甫嵩奇道:“哦?你看得透這小子?”
“看不透,卻看到了端倪,而這些,也是他想讓我看到的。”朱儁搖頭苦笑道。
“那卻又是什麼?”
朱儁神情嚴肅的道:“他無所謂別人算計和阻礙,說得上是自我之極”
皇甫嵩細細唸叨數遍勃然色變:“文烈欲學黃巢乎?”
朱儁看皇甫嵩如此反而失笑了:“卻也不至於,只是文烈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不欲爲人橫加干預,但是非對錯他心中還是有數的。”
皇甫嵩也笑道:“那還不是少年心性嗎?且看吧,我觀文烈胸中對自己早有謀劃,我倒想看看他能走得多遠。”
朱儁搖頭輕笑不再說話,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便是徐濟是寒門出身,而且從未得到過世家子弟的待遇,而這種有真才實學的寒門士子一旦心高氣傲了,那什麼皇室恩寵都打消不了那一顆不爲所動的堅定的心。之所以朱儁不說,理由也只有一個,這只是他自己的感覺,沒有證據更無半點憑藉,而且徐濟究竟拿捏怎麼樣的心理,朱儁也不敢確定。
但願是我誤會了吧,朱儁心中默默唸叨道。
宛城的戰事也就到此告一段落了,此時奏章已經送去,全軍也就在宛城等待靈帝的詔令。不得不說此次靈帝的反應速度出奇的快,就在第五天,靈帝的詔令就到了。
皇甫嵩得到新的調任,將會率部前往東郡剿滅黃巾,從側面爲盧植減少壓力,朱儁則奉詔令率部返回拱衛洛陽。曹操被遷爲濟南相,也即是說曹操脫去軍職轉爲文職,而孫堅則被擢用爲朱儁的別部司馬一道返京。而徐濟則沒有具體的安排,只是在最末提了一句“潁川徐濟,隨朱儁同返”。
從這道詔令就看的出盡管都是戰功卓著,徐濟的功勞甚至要在諸人之上,但是卻不予明確的任用,而曹操因爲祖父是十常侍中的曹騰直接治理一方,孫堅可謂宛城第一功也不過是別部司馬的位置,而這也的確讓朱儁很難指責徐濟的心理有什麼不對,功賞罪罰,可謂是天經地義,但是靈帝顯然並不是以誰的功勞最大誰的獎賞就多的方式來行事的。
這也讓曹操對徐濟感到十分的不忿,曹操本人是不大看得起這種依靠裙帶關係的事情的,儘管他也是受益者。甚至早年時候的曹操自己就是剛正不阿的代表,甚至棒殺同爲十常侍的蹇碩的叔父,足以看出曹操對於權貴的藐視。
不過徐濟自己倒是無所謂,他只需要名望便足矣,沒人能否定他在潁川和南陽征伐中的作用,而這對於徐濟來說便已經足夠,而至於什麼官職,徐濟的心態很好,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夠得到高順和波才的投效對於徐濟就已經是巨大的收穫了。
而且高順還抽調了他麾下最精銳的三百人充作徐濟的近衛,這可是日後的陷陣營啊,徐濟想到這裡就不由得心生一種自得之意。
波才如今放下了執念和負擔,原先有些陰鷙的臉上也多了笑容,他的那幫老兄弟也被徐濟安置到潁川去了,如今他負責的是指導陳到,雖然陳到跟着曹操也學了不少,但是畢竟時日還少,而波才雖然是野路子,但卻都是實打實真正戰陣裡摸爬滾打出來的經驗。陳到現在只覺得自己時間不夠用,騎軍還好,畢竟沒有太成規模的軍隊。而歩軍則不同,高順這個未成熟的練兵大家正是有許多奇思妙想的時候,陳到正好用來做假象對手,而波才老於戰陣正好拾缺補漏,陳到每天只覺得被高順折磨的死去活來。尤其是在徐濟鼓搗出了那個叫做沙盤的東西之後。
這個東西對於身爲戰將的高順是極爲喜愛的,這個沙盤無疑比地圖更加的生動形象,但是陳到對此卻頗有幾分不知所謂。而徐濟鼓搗出這個東西的緣故無非是給自己的麾下將來要獨當一面的將領一個觀念,那便是瞭解地形的重要性,而波纔對徐濟的這個發明更是驚爲天人,若是掌握這個,則不再因爲不熟悉地理而受制於人。即便是在並非自己熟悉的地方作戰卻也猶如地頭蛇一樣,這是多麼巨大的優勢?
當然,這件秘密的武器是瞞着朱儁的,徐濟看得出朱儁對自己的提防,不過這也是徐濟想要的,他並不想太早被歸入誰的派系,只有左右逢源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
不過左右逢源也同樣存在着巨大的風險,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兩邊,只怕登時就會被碾爲齏粉。無論是外戚還是宦官都擁有輕易碾壓徐濟的詮釋,徐濟唯一的憑藉就是他自己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