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旦日天邊才泛魚肚白時徐濟就已經起身,坐在廂房的小堂中,手中是一卷竹簡,徐濟默唸着拗口的詞句,皺着眉。
不知過了多久,郭嘉終於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揉了揉迷濛的睡眼,待他看到在屋中的徐濟,就像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跳了起來:“徐大才子,今日莫非是日出西方了?你竟然……”
徐濟淡漠的擡眼斜斜瞟了郭浪子一眼,風輕雲淡的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郭浪子,你皮癢?”
這句話的殺傷力可不是什麼舌辯能比的,郭嘉自負辯才無雙,徐濟自然不會跟他扯上半天,最後輸贏難說不論,光光是扯淡就費心費力,徐濟由此就乾脆不說話,只是一句皮癢就嚇得郭浪子狼狽逃竄。
“我…我……我不跟你爭,我用早膳去!哼!”言罷還逞強的留下一聲毫無氣勢可言的冷哼。
徐濟看着郭嘉狼狽的背影忽的笑了,很溫暖,徐濟自然知道郭嘉這是在逗他,希望他放鬆。但是郭嘉卻不知道,徐濟所擔憂的並不是眼前的局面,而是很快就要大亂的天下。
“時間越來越少了,還不夠……”徐濟輕聲呢喃着。
日上三竿,書院裡又聚了許多人。司馬徽依舊老神在在的跪坐在上首,徐濟恭敬的躬身站在堂中,邊上的郭嘉和荀彧都是一臉的肅穆摸樣。
“徐濟,我且問你,你可知………”這些常規的問題是絕對難不倒兩世爲人的徐濟的,應答如流之下讓大堂中的人不由得心生敬佩,這纔是五歲的孩子,就算已經有郭嘉珠玉在前也不得不承認徐濟的才學。
司馬徽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整個人看起來和藹許多,徐濟卻反而心下一凜:老傢伙越是慈眉善目越是危險,這刀當真是不見血就要致人於死地。
“徐濟,我還有最後一問,你且聽着。”
來了,這老東西出招了。
徐濟當下拱手到:“先生請說,徐濟斗膽一試,只是恐怕力有未逮。”先留着後路總是好的,這時候徐濟果斷的選擇了先示弱,不卑不亢的軟軟的反擊了一下。
司馬徽眉頭微微一抖,這小傢伙小小年紀倒有點道行,不驕不躁。心裡是這麼想着,嘴上卻還是說出了問題:“這潁川究竟以誰爲尊?”
徐濟頓時心中一驚,這老傢伙當真居心不良,潁川明面上自然是以郡守爲尊,但是潁川是特殊的,這裡是天下文化的聚集地,豪族並立,每一個百年以上的以詩書傳家的豪門大族都是有人在外爲官,更有荀氏這樣的家族,便是郡守見了也要禮讓三分,何況還有鍾氏和陳氏。徐濟皺着眉,眼神不善的望着司馬徽:“先生怎麼看呢?”
徐濟決定先把這個麻煩踢回去。
“這是考校你的問題,怎的問我?這進學是你而非我啊、”
徐濟心中又是恨恨的啐了一口,這老東西倒真是半點不留情面。
“一郡之地自然是郡守爲尊,豪門世家爲次之。不知先生以爲如何?是否小子妄言,還是先生以爲並非如此?”
徐濟這言語自然是不善,司馬徽也只是意味深長的一笑:“是,說的正是。”
這話音剛落徐濟就輕笑起來,這句回答裡顯然別有用意,自己先前的反問已經生生斷了司馬徽繼續問的前提。若是司馬徽要問自然就必先否認一郡之地郡守爲尊的說法,但作爲書院的先生他無法這麼做,他只能順着徐濟的話頭講下去。
“考校就到這吧,自今日起你就是書院學子,記得要…………”這便是一通訓話,徐濟自然唯唯諾諾的全應了下來。
“徐濟,你隨我來。”最後司馬徽對徐濟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老傢伙還有什麼招?老子已經通過考校了還不放過我?徐濟心中不由得不悅起來。
司馬徽的屋子很樸素,陳設簡單,唯一令人影響深刻的就是滿屋子的書卷,書桌上還散落着沒有紮好的竹簡。司馬徽回頭笑道:“還記恨?”
“不敢,先生年長,學識遠過於小子,更是名滿海內的大儒,小子山野之人,怎敢造次?”
司馬徽坐了下來,手指了指他對面,示意徐濟坐下來:“我其實並不想難爲你,只是你也知道這諾大書院中勢力交錯,各個家族的子弟都有,若不作勢你如何進得了學?”
徐濟不答,只是看着司馬徽,他知道這老傢伙必然不是爲了說這些。
司馬徽見狀也是無奈的苦笑:“小小年紀倒是心裡深沉,眼光犀利。我便直說,先前你的話沒說完,如今此地僅有你我二人,你不妨直言。”
徐濟暗道戲肉來了,原本就知道司馬徽必然會看出,唯一沒料到的便是這老東西如此心急。
徐濟不緊不慢的開口:“先生說的是什麼?”
“潁川之局。”司馬徽突然犀利的眼光讓徐濟一驚,隨即也擺正了姿態回答道:“先生何必問,這潁川中處處受世家豪族節制,爲官爲吏都是他們一言而決,郡守也不過是提線木偶,何曾真正把握過權柄。”
司馬徽聽到此處也是長嘆:“果然,你看得出來,你可知我也是寒門士子?如今這時局,誒,寒門中有識之士出頭無路……”
“先生以爲癥結何在?”
“世家大族操控權柄,只知任用族人,卻放任許多寒門子弟琭琭餘生。”
徐濟也是長嘆,這時代已經有人發現了世族的弊端,卻無能爲力,只能看着這腐朽的制度帶着國家慢慢的走向毀滅。
“你可知草創書院我便是爲了這些寒門士子能有一處出頭的地方?可如今你看,書院中還不是豪族子弟的天下?”司馬徽發出了這樣滄桑的感嘆來。
徐濟默然,司馬徽的確是想要拯救腐朽的時局,只可惜他沒有意識到這是從根本上的問題,他開創書院只是治標之策,最後免不了還是會被腐蝕。要救天下就只有從根本上顛覆這腐朽的世家大族制度才能根治。
“先生宏願,小子佩服。”徐濟只能這麼安慰。
“徐濟啊,我累了,潁川是是非之地,最短半月,最長三月之內我就要走了,我知曉你志向遠大,不妨在書院中學上一年,然後,就去走走吧,這中原大地上衆生疾苦都去看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已老朽,將來必是你們的天下,你與書院中的人不同,也許你能找到救國之策。”司馬徽言語中透露出深深地心灰意冷,仿若遺願般的叮嚀更是叫徐濟倍感沉重。
“先生正當年富力強之時,何故心灰意冷?先生宏願小子怕是無法承擔。”
司馬徽定定的看着徐濟,眼神清明:“徐濟,黨錮之後我輩清流再無致仕之機,當今聖上也遭人矇蔽,天下亂象初現,我自信眼光不差,你與奉孝文若必是左右局勢之人,只可惜奉孝性子跳脫,文若又是荀氏之後,我志向唯有你能繼承,便算是司馬徽求你,替我這老朽證明老朽的志向究竟是對是錯,可否?”
徐濟看着滿臉哀求的司馬徽再也無法狠下心來拒絕,於是默默點頭。
“好,徐濟,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入室弟子,我這一生所學你竟可拿去,我會在書院中爲你等候三月,這三月中你能學會多少便是多少。”
徐濟當然明白其實這心繫天下的老頭子不是爲了什麼讓自己學什麼,說白了就是留下來爲徐濟保駕護航,徐濟雖然行事低調,可是這書院裡對他不滿的大有人在,爲了不讓他這弟子過早夭折司馬徽自然是要爲其鋪好路才放得下心走,
別的不說,光是司馬徽的人脈便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徐濟是天色暗下來時才離開司馬徽的府邸的,徐濟此時滿臉的堅毅,他知道,戰爭已經開始了,這次他沒有盟友,只有他自己,而他的敵人,是全穎川甚至是全天下的世家。
司馬徽已經告訴徐濟明日就會宣佈他幾經收徐濟爲關門弟子,要他做好準備,徐濟應答的很平靜,司馬徽很滿意,因爲他看到徐濟尚未脫稚氣的臉龐上堅毅的如同高山的神色。
半生探尋,終有這麼一個滿意弟子能繼承自己的志向,司馬徽很滿足,越看越覺得徐濟順眼,只差認作義子了。
回道書院住所的徐濟和平日一般無二的平靜,只是郭嘉已經感受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就彷彿昨日和自己同齡的徐濟瞬間就成熟了。
郭嘉問徐濟發生了什麼,徐濟淡然的回答什麼都沒有,郭嘉雖然心存疑慮卻也不再問,畢竟是相交莫逆的朋友,而且,看起來也不是壞事不是嗎,郭嘉這麼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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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郭嘉也絕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跳脫,這不過是僞裝,都是心機深沉的人,自然不會簡單到哪裡去。
徐濟自然也沒有把郭嘉想得簡單,只是徐濟清楚,這件事情,他只能自己去做,除非郭嘉自己意識到,否則,他自始至終都不能瞭解,徐濟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已經準備好了,狂風暴雨,明槍暗箭。徐濟心下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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