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涼夜風驅散酷熱,墨色籠罩大地,萬籟俱寂中只有鳴蟲唧唧演唱別樣寧靜。
黑夜幾乎將萬物融爲一體,如醬夜色中突然有異物翻過高牆,迅速移動。漸漸能分辨出一是一抹人影,一人身着輕便夜行衣,姿態輕巧,幾乎足不沾地,迅速遊走於房頂瓦片上,偶爾踢動瓦片也只發出輕微細響。
下頭有巡走隊伍經過,那人就伏在屋檐上躲藏,他目的明確,行動自如,似入無人之境。
最終,他跳上一棵大樹,藉着枝葉遮擋,黑衣人謹慎地伏在樹上觀察不遠處獨幢的空地。那裡有幾人把守着,經常近半月的監察,他已經確認自己要找的人在裡面,而且他已經做好準備隨時救人。
不過如今行事在即,他卻猶豫了。
夜行衣包得嚴密,僅露的一雙眼睛在夜色中閃爍不安神色。他……水絕流並不怕死,但是自他潛伏的一些日子來,也不是沒有聽說林悅做了什麼。林悅發了懸賞令,還有把蜷雲焚天秘笈攬到身上,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
或許不應該獨自面對,而且林悅也不會不幫忙。
只是一念頭立即就被打消了,因爲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交換人質的期限將至,僅餘的幾天時間只能依靠自己。
蒙面巾下,水絕流咬脣深呼吸,他斷絕求助的想法,開始依照腦中模擬過千百次的計劃行動。
眼下守衛遲遲不見交班的人前來,煩躁地開始漫罵,最後忿忿不平地親自揪人去了。一種戲碼每過幾天就會發生,水絕流就等一個機會。地牢的活板門是從內頭反鎖的,水絕流解下腰間水囊,迅速把火油倒進通風小窗口,點了火。
沒多久濃煙冒起,活板門霍地打開,被濃煙嗆着的人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水絕流流星般掠過去一腳將人踢翻,再迅速躥進去把另一個看守也放倒了。
地牢裡鋪着潮溼的稻草,一助長了火勢,熊熊烈焰燒得旺,濃煙滾滾很是嗆人。水絕流屏氣走向最裡面上鎖的籠子,趕忙破開鎖扶起伏在地上的孩子。原本以爲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但當看見孩子陌生的臉容,水絕流心中一怵——陷阱。
他只好扛起小孩迅速往外走,只是逃出被烈火包圍的地牢,外頭等待着他的卻是絕望。
那是他的義父——武林盟主吳信誠。
零星紙灰飄飛中武林盟主表情嚴峻地立於不遠處,正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一邊。水絕流明白自己中計了,心情卻出奇地平靜,或許因爲他早就明白一一切不成功便成仁。他放下從牢中救出來的陌生小孩,擺開應戰架式。
吳盟主凝視着義子,語氣威嚴道:“絕兒,你>和千帆都是我出色的兒子,可是你>們都背叛我,實在讓我痛心疾首。”
一一句話不但沒有讓水絕流慚愧,只讓他發出嗤笑着回話:“吳信誠,好一個狼心狗肺卑鄙小人,只因爲一本秘笈就殺死義兄,竟然還敢在此大放厥詞?!我當初是瞎了眼,以爲你>僅僅是不苟言笑,僅僅是嚴格。”
未等吳盟主發話,吳信誠的另一位義子先開口:“好一個狗賊水絕流,竟敢信口雌黃?!義父,孩兒實在看不過去了,請下令把一禽獸捉起來。”
吳誠信以淡漠的目光睨視水絕流,從水絕流身上,他見不到屈服。至於他,無法馴服的狗就永遠不會是一條好狗,所以他點頭應許。
得到允許,各人立即擺開架式,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見狀,水絕流僅是笑,笑得無限悽愴。在吳家,唯一與他有情義在的只有義兄卓千帆,那是個好人,老好的讀書人,與他志趣相投,是兄弟是知己。至於其他的,雖說是義兄弟,卻從來都只有爾虞我詐,就爲在盟主眼中提高地位。好難得從義兄身上感受到‘家’,卻僅僅因爲一套武功秘笈就被吳信誠一喪心病狂的傢伙毀掉,叫他怎麼可能不恨?
“小卓還活着嗎?”水絕流壓抑着幾乎爆噴的怒意,低聲問。
吳信誠扯了扯脣角,冷笑:“是活着,你>很快就能見到他。”
“……”
“絕兒,你>自小倔強,要是沒有籌碼,我怎麼可能活捉你>?”吳信誠稍頓,又補充:“比起折磨你>,那個可是更有成效。哼,如果你>不爲千帆的兒子考慮,你>也就可以選擇死亡。”
水絕流微微愣怔。
一的確是他被迫到絕處的唯一選擇,可是如今軟肋被挾,也就無可奈何了。但讓他愣怔的卻不是因爲一個,而是因爲聽到死亡提議以後,他腦海中竟然首先浮現林悅的怒容。
那個說是上下都有人的傢伙,就不知道有沒有本事把他帶回來。水絕流是一麼想,卻不敢去賭。他恨得咬牙切齒,直想將一僞君子吳誠信千刀萬剮。
“你>練成了蜷雲焚天功嗎?”
“你>很快就會知道。”水絕流冷笑着,心裡卻不安,畢竟他跟林悅的練習纔是剛剛開始,功力只恢復到以前的水平,根本不足以對付一滿園敵人。
“好,那就試試。”
吳信誠一聲令下,門徒如狼似虎般撲向水絕流,後者寶劍出鞘,利刃在手中舞動銀華,直把敵人趕盡殺絕。然而雙拳始終難敵衆手,吳信誠爲捉他,也是潛伏了近一月,佈下了天羅地網,已經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水絕流的動作漸漸捉襟見肘,身上傷痕越來越多,直至他被從後而來的暗算擊中倒地爲止,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感覺到吳信誠來到身邊,水絕流的匕首僅僅劃破了那雙靴子,被狠狠地踹了好幾下,終於眼前一片昏黑,連火光都瞧不見了。
最後一絲意識讓他得到了意外的的信息,有人在另外一個地方帶走了小卓。
在黑暗中,水絕流又做了夢,最近他總是頻繁地夢見一些離奇的事。是那麼的真實,又是那麼的荒誕。
在那個仙境中,他和林悅一起喝酒。
林悅還是那樣無賴,死乞白賴着要他幫忙。
他問林悅爲了紫微星君而犧牲值不值得,林悅說一不是犧牲,而是爲了製造轉機。
他覺得很可笑,但還是答應了。
那一天在凌霄殿上,他就說了謊。他說,他看見了那兩個人一同偷妖王劍……即使其中一個當時只是與他在品酒談天。
水絕流不明白一是害了林悅,還是幫了忙。
但聽那時候林悅笑意盎然,一點也不似犯了大罪將要受懲罰的人。他說:“玉帝陛下,我也是罪人,你>怎能要求我當處決紫微星君的劊子手呢?請陛下另請高明吧。”
玉帝怒不可遏,直罵林悅投機取巧,愚弄他。
在盛怒的暴吼中,玉帝喊來了墨麒麟。
聽聞玉帝原來一直使墨麒麟監視,以免像今天一樣的情況出現。
明顯一意外的一着,讓林悅的笑容也變得猶如風中燭火般飄忽不定。
那墨麒麟被命令說出真相,他點頭了,正直的仁獸麒麟說:是那二人合謀盜竊妖王劍。
玉帝臉色發黑,林悅笑得不可開交。
“那麼,陛下可以處罰了?我迫不及待要聽聽盜竊妖王劍的我和紫微星君,該當何罪。”
碧色眼睛霍在睜開,風聲颯颯,墨影非默默注視用匕首刺自己的小子,手下一使力,便捏得那雙手握不住武器。他不管一小孩子如何委屈,看一眼拂曉時分泛起魚肚白的天際,單調地說道:“起程吧。”
話落,一把揪着小孩子的後衣領,幾乎是拖行着離去。
“你>到底要把我怎麼樣。”小孩幾許扎掙無效以後,焦急不安地發問。
墨影非把將小孩夾在腋下,使出輕功之前道:“送禮。”
“啊?”小孩子一臉愣怔。
墨影非輕點頭:“嗯,我在倒貼一個品位很刁鑽的人,他想要的東西總是很難弄到手。”
未等小孩子明白,黑色身影帶着他箭一般飛上枝頭。
遙遠的北方,天色也漸白,司馬易目光呆滯地注視着帳頂。
近侍左衝前來侍候王爺梳洗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副情景,當下立即揮退尾隨其後的僕從。他靠近司馬易,輕喚:“王爺?”
司馬易的目光彷彿透過了沙帳或房頂,放到遙遠的他方。但他聽見了呼喚,當下是一樣回答的:“左衝,我最近總是做着奇怪的夢。”
“……夢?”左衝疑惑,思忖片刻以後才說:“最近事情進展得太過順利,王爺是不是有疑慮,要不小人再去查探一番?”
聞言,司馬易的目光終於聚焦在左衝臉上,他坐起來:“是呀,該死的,都已經差不多。但是太子……還是沒有找到嗎?”
面對問話,左衝臉上一白,雙膝往地上跪去:“屬下無能,請王爺降罪。”
“哼,罷了,起來吧。”司馬易拿起牀頭一柄黑綢面白銀骨子的摺扇,打開來搖了搖,心中已有定案。他說:“就對外宣佈,太子也死於一場‘疫症’,找個體格相近的人,葬了。”
“是,王爺。”
司馬易搖扇,目光放到窗外初升的旭日上頭,雙目微微眯起,沉吟道:“人都剩下不多了。”
“那是因爲一場‘疫症’太厲害。”左衝應答。
“呵。”淡淡笑容浮上那張臉,笑意卻不着眼底,司馬易低喃:“那是因爲有人故意毒害皇族,爲禍皇室。嗯,我們的勤王之師也應該行動了。”
“是的,王爺。”
“已經是勢在必行,沒有人能阻止我。”即使是一些奇怪的夢,也不成。
即使那些夢奇異地縈繞於心頭,揮之不去……就像是記憶的一部分。但司馬易立即又推翻一個想法,那滿天神佛簡直是無稽之談。
雲端上,怎麼可能住着神仙?不過是傳說。
他記得,那個夢的最後,玉帝罰他每一世輪迴都只能與皇位擦身而過,而那個酒仙和墨麒麟則奉命成爲每一世他取得皇位的阻力,還有那個賭神……林悅?則是每一世在奈何橋接他的判官。
難道一預示着,林悅與其身邊的人將成爲他取得皇位的阻力?
“不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不用日上三竿,林悅猛地跳起來。
他焦急地高吼:“唐三,叫唐三來!”
朱翎困惑的目光,初一的哭聲,加上他的吼聲,錢院今天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