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看得通透,天將降大任之前必先有一番折磨。
當時林悅的腦海裡就只有這個想法,他轉醒過來,一片蒙朧中聽見唐三吩咐悟空抹藥,然後他一股清涼感緩解了痛楚,眼前也清明起來。只見叫悟空的伶俐小夥一臉驚喜,表情還真生動誇張。齊天大聖麼?林悅感覺眼眶溼潤了,說道這西遊記的主角們可是英雄人物,多少孩子還不知道變形金鋼就先崇拜孫大聖……現在,林悅感覺自己童年的偶象在崩壞。爲什麼唐僧要是個流氓,齊天大聖是個小夥子?
“師傅,賭神的臉好奇怪。”悟空抓着腦門,困惑地擠眉。
唐三支着頷吹了個菸捲,低沉醇厚的聲音慵懶閒逸:“聽朱翎說他輪迴幾世,智商低了很多。”
“是這樣嗎?賭神不用怕,讓我去找太上老君給你要點金丹,吃了就會變得聰明。”悟空一拍胸脯,躍起來就要有所行動。
“大聖且慢!”林悅連忙扯住他的褲管,就怕這愛鬧事的主再一次大鬧天宮,他真的只想要平凡的生活吶。小心地陪着笑,林悅安撫悟空:“我不是白癡,我很好。”
悟空咦了一聲,滿臉感興趣,又蹲身細細審視林悅:“你不要?也對,那我幫你恢復記憶?”
“也不要。”
“爲什麼?”
爲什麼?
林悅看唐三還是閒閒地吹着菸圈,根本沒有插手的意思,再看眼前這無法拒絕的人物,他的脣角抽搐了一輪,無奈極了。“記得又怎麼樣?朱翎說我已經試過恢復記憶,但回頭就決定再次忘記,既然我不想記得,那就讓我繼續忘記罷,不用勞煩大聖了。”
“嘿,你真怪,爲什麼不想記起呢?當賭神的時候多快活。”
又爲什麼?感情《十萬個爲什麼》就是爲這種孩子設的。
林悅滿額黑線,再看那唐三,那傢伙還在閒閒地吹菸圈。既然師傅不管,林悅也沒輒了,豁出去:“行了吧,我已經不是賭神,要那記憶作什麼?隨它去吧。”
唐三突然噗嗤地笑了,終於擱下煙槍:“怪不得朱翎說你智商降低。”
“怎麼着?”口氣有點衝。連續幾次被說智商降低,林悅是比較隨性,但不是軟豆腐,聽多了,耳朵也會發麻,心裡也會不舒服。
悟空還要說什麼,唐三一擡手,悟空安靜了。唐三第一次仔細打量林悅,由衷地說:“這殼子選得真好。”
“什麼!?”說到殼子,林悅大驚:“哪裡好,這怎麼看都是個奸角。”
唐三笑,頂着這身裝束竟然硬生生笑得端莊慈祥。他說:“正因爲這靈魂與肉體的違和感,才更顯有趣。”最後一個尾音落下,脣角隨此又牽扯出更深弧度,笑容更燦爛,竟似有萬丈光芒自背後發起,澤披蒼生。
囧!
林悅記起來了,這個人是變態,絕對是變態。而悟空在旁邊也落了一額黑線,竟似不敢發表任何言論。林悅這時候才爬上椅子,倒了杯酒灌下,強定心神面對唐三:“我說,你們這次是要來幫我,而不是玉帝派來折磨我的,對吧?”
食指輕敲桌面,唐三笑容微斂:“不是。”
不是什麼?林悅懵了。
“我是來看戲的。”聖潔笑容再現。
悟空扶額,很義氣地支住林悅軟癱的身軀,勸說:“你別聽師傅瞎說,他是下凡歷劫,普渡衆生的。”
不說還好,這一說,林悅跳起來要掀桌子。掀了掀,這花崗岩的桌子實在太重,掀不起來,乾脆改爲拍打桌面。林悅激動地大吼:“他哪裡像?!他是要爲禍蒼生吧!”
唐三闔闔煙桿子,來興趣了:“那要怎麼樣纔像要普渡衆生呢?”
聽他這般問,林悅一時也詞窮,他心中的唐僧就是面慈心善沉着冷靜,帶着徒弟走天下的大法師:“至少和尚該做的是敲木魚唸經,而不是抽菸喝酒吧?你心裡真有佛嗎?”
“哦,那是官方形象。”唐三說。
林悅咬牙切齒:“平時就不用嗎?你可是信佛的,沒有虔誠心怎麼成?”
“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我這副臭皮囊吃什麼做什麼,又跟我心中的佛有何關係?林悅,你的確不及以前聰明,過去你可是大徹大悟,挺得佛祖中意的。”話罷,唐三可惜地搖首興嘆。
“……”蒼天吶!佛祖,你家金蟬子強辭奪理。實在爭不過這個帶頭髮的唐僧,林悅認了:“行,你現在是唐三,我再也不會想別的,那唐大夫你倒說說朱翎交代過你做什麼?”
“他?”唐三眉變一彎,笑了:“他是有求我幫忙。”
悟空突然記起什麼,插話:“對啊,小……”
唐三打斷他,高挑着眉說:“悟空,你變。”
悟空扁着嘴,打眼角里偷瞧自家師傅,想說得到寬容,結果沒有,於是只好苦着臉,變了。林悅目瞪口呆地瞪着剛纔還是個小夥子的悟空騰一聲化成煙霧,最後石桌上多了一隻木魚。唐三拎着煙桿子在上頭磕兩下,咚咚脆響,道兩句阿彌陀佛,模樣還挺像是那麼一回事。那氣勢使得林悅危襟正座,再也不敢多話。
這種乖巧的反應似乎很得唐三歡心,於是也進入正題:“林悅,其實這件事你不用想得太複雜。前半生你是林悅,在另一個世界過着另一種生活,但從前已經結束,你現在是錢無盡,下半輩子就要過錢無盡的生活。”
說到下半輩子,林悅更苦惱:“說得輕巧,你看現在的情況,我怎麼活?”
唐三一頓,眯起眼睛打量林悅,而後笑:“你是大智若愚吶。”
“……”
“過不了?以前更艱難也過得了,現在怎麼就過不了?”
“……”
“你這個懶人是怕能者多勞,慣用這種技倆騙人。但你騙得了朱翎,騙得了那些自以爲是的人,想要騙我倒難。”話落,唐三順道推給林悅一杯酒:“畢竟從以前開始,我們就是酒中知己。”
林悅看着酒,雖然覺得唐三太瞧得起他,卻也無力反駁自己那點市儈心思。他端起酒喝下,再看唐三的時候,倒懶得繼續擺苦臉,只是無奈地重嘆:“那你準備幫我到什麼程度?”
唐三淡笑:“錢府的唐大夫。”
“就這樣?”僅僅是一名大夫?林悅撇脣:“既然朱翎親自求你,我也是你的酒中知己,你就只做到這種程度嗎?”
“那你有什麼條件?”
雖然唐三表現得大方,林悅卻不敢輕忽對待,畢竟這些神仙個個性格怪異,說不定要求太過分,反而半點便宜也撈不着。
“既然你是唐大夫,那必定會盡力保我錢家人的性命,對嗎?”
“好一個盡力和錢家人,要是我唐三盡了力,又有誰保不住?”唐三大笑,見到林悅撇着脣一臉鬱悶,笑聲更狂:“得了,我就答應你,反正玉帝說衆神仙不得助你,但我現在不是……我僅僅是一界凡人。”話落,還做作地撣撣系在腰下的袈裟,以表自己很平凡。
林悅脣角輕抽,很想吐糟這僞凡人。帶着一個會變的徒弟,還揚言能保住任何人,這說什麼凡人呢?但是礙於現在他們是同盟,所謂相煎何太急,要煎也選煎了別人。於是林悅扯起職業笑容:“太好了,真是感謝唐大夫。”
唐三笑:“少爺,你笑得真奸詐。”
“外貌使然,外貌使然……”
“哈哈,好一個外貌使然。”
笑聲中,扭曲的情義正在滋生。
悟空木魚心想:原來賭神沒有變嘛,還是能跟師傅那麼投緣。
跟唐三達成協議,林悅原本想與他商量水絕流的事情,畢竟水絕流身份特殊更擁有惹麻煩的蜷雲焚天秘笈,要保護這樣一個危險人物,還真不是簡單。但唐三卻拒絕幫忙,因爲這不是大夫的工作範圍。
林悅真是服了這傢伙:“精明成這個鬼樣子,感情那些蜘蛛精白骨精反倒是被你佔了便宜還不敢說。”
抿着酒,唐三那個叫心安理得:“你知道就好。”
林悅一口酒哽在喉間,上下不是,一臉菜色。
“想我幫那水大俠不是不成,除非他拜我爲師。”提出建議的唐三撫頷細想,突然一抹笑浮上眉目:“好吧,法號就叫悟飯。”
“噗!”終於那口酒噴出來了:“你少自作主張。”
以剛纔唐三與水絕流的相處方式,要是今天答應了,水絕流以後還不苦?他這次的目的是要補償水絕流,而不是陷害。
“行了,我不會讓他當你的徒弟,你好好跟悟空玩吧。”林悅氣悶地說。唐三倒沒有糾纏,繼續一口酒一口煙,繼續佛祖心中留。林悅看着眼角就犯抽,看不下去了:“行了,教我怎麼樣找朱翎。”他寧願跟那個直率的冷麪小子對話。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死。”
“呸,誰要動不動就死,有別的方法吧?”
“在子時燒紙喊他名字,他若想見你,自然就會出現。如果他不想見你,即使你死下去也見不着。”唐三也膩了,酒杯一擱,起身就走:“悟空,走。”
木魚變回小夥子,蹦蹦跳跳地跟在師傅身後,不忘給林悅擺了個挺瀟灑的再見手勢。
那兩個人要走,林悅也不留,反正剩下的事要看朱翎。看看龐大的院子,林悅感覺心境也逐漸平靜,才記來自己連衣服都沒有換就逃出來了,身上還穿着舊衣服,即使是在雪天裡也滲着一股酸餿味兒。就如唐三說的,他要過錢無盡的生活就不能太不像樣,因此決定回去換套衣服。可是這個漚園真不是普通的大,走出去一扇又一扇拱門,一道又一道迴廊,竟然迷路了。雖然林悅以前嫌棄自家出租屋太小,但現在他更埋怨房子太大,沒事弄得像紫禁城一樣,簡直是浪費人力物力。明顯錢無盡的暴發戶情潮十分高漲,可苦了他這個過慣窮人生活的人。
無奈地捉着腦袋,林悅發現周圍靜悄悄的,竟然沒有半個僕人:“誰來帶個路吶?”
“少爺。”
一陣風過,旁邊幽幽傳來老人的聲音。
林悅心裡咯咚一跳,寒毛都給豎起來了,回頭一看,竟然是福伯。這老人走路沒聲音的,真嚇人。
“福伯,你打哪跳出來的?”
“少爺,我一直都在。”話落,福伯突然掏出手帕捂了捂眼角,鼻音也濃了:“就同以前一樣遠遠地守護着少爺。”
林悅脣角一抽,心中暗驚,就怕剛纔跟唐三的談話被聽去了。不過轉念一想,福伯既然那麼信任唐三,唐三自有法寶,應該不至於會曝露身份。
“少爺認不得路了嗎?我給領路,少爺是要到哪裡?”
見到這管家熱心,林悅自然願意:“行,回去水絕流那。”
老管家熱心地帶路,剛纔還不見影的家丁婢女們從各方冒出來,耷着腦袋跟在身後。林悅看着奇怪:“怎麼都要躲起來呢?”
管家輕嘆:“少爺你不記得,過去你不喜歡我們這些卑賤的下人隨便污了周圍境致,所以一般大家都會躲起來,等少爺需要再出來。”
林悅瞠目,從未聽說過這麼荒誕的事。想來他對錢無盡的認知也僅有‘衣冠禽獸’一詞,更仔細的卻從來未曾瞭解。於是摸摸鼻頭,試探地問:“福伯,你好像很瞭解我,那你說說我的事情吧。”
這下老人家眉飛色舞,由錢無盡從出生第一聲啼哭說起。
錢無盡的確是個人物,據說在他出生的時候正值中午時分,天色竟然黑如墨潑,空中悶雷滾滾。等第一聲啼哭響起,一道天雷把錢家神壇劈壞了。大家都說是天降凶兆,無盡老母親更是哭得唏哩嘩啦。哪知道打自錢無盡出生以後,錢家財運享通,竟然一路扶搖直上,登上首富之位,而且不斷與第二位拉開距離,獨佔鰲頭。凶兆一說被打破,錢無盡在家中混得如魚得水,連原本身爲婢女的母親也飛上枝頭。錢無盡抓週時也出現怪談,別人抓一樣或者兩樣,他小子把紅布兩個角一抓,全拖面前來了,從此被譽爲神童。等錢無盡九歲那年,上面前五位少爺在一年內全夭了,據說是因爲那些兒子抵不住錢小少爺的貴氣,被煞到了。後來錢家再也沒有添新丁,錢無盡就成了唯一繼承人。終於在錢小少爺十四歲時,錢老爺也抵不住小少爺的貴氣,折了。於是錢無盡理所當然地繼承家業,坐享榮華富貴。
至於錢少爺三歲殺死一隻貓,四歲殺死一條狗,五歲毒死一池塘錦鯉,八歲身邊小侍童連連失蹤,十六歲讓商界人人聞之色變,直至十七歲向江湖發展,迫死方丈強買少林大還丹,綁架家屬強挾高人傳內力,用錢在武林大會上砸得各幫派領袖紛紛自動躺倒,從此在武林中佔有一席位,等等劣跡就更不在話下。今年錢少爺二十有二,聽江湖傳聞鬼手得到失傳已久的蜷雲焚天神功秘笈,錢無盡頓覺稱霸武林的時機已到,就用毒坑害水絕流,準備奪取秘笈。哪知道被水絕流的外表所惑,給反坑了一記,被抓去了。
以後就不用說,錢無盡實際已爲水絕流所殺,殼子給林悅魂穿了。
林悅聽得額角直抽,脣角已經抽不動了。前一段簡直就是變態成長血淚史,照天雷和神壇被毀的橋段,指不定錢家男丁從老到幼都爲錢少爺毒手所摧。後半段印證了‘面對金錢的威力,任何BOSS都必將被踐踏’這一真理。
可見錢無盡不是一個純粹的紈絝子弟,而是一個真材實料野心勃勃的變態。而他現在就是這個變態,面對前身所造下的孽,他林悅只有打斷牙和血吞。
“少爺,你怎麼哭了?!”
聽見福伯驚問,林悅笑中帶淚:“我太感動了,過去的我……真他媽的偉大。”
福伯笑靨勝菊花,好不欣慰:“少爺,只要你能努力,一定可以再創輝煌。”
林悅感覺這福伯就是一個大人物,當那種BOSS的小怪,果然有過人之處。
走回到之前的院落,卻驚見到院外守衛倒了一片,連設在暗處的也不例外。情況不妙,未等林悅說話,福伯一句:“我去找幫手。”
哧溜……沒影了。
林悅心情複雜,他看不透這位福伯的根本,這逃得也太敏捷了吧?他也想逃,可是想到水絕流,也只有咬牙往前衝的份。
作者有話要說:俺昨天真是太累了..所以幾乎整天在睡覺...今天精神好很多,這一章更了,試着再寫一章,晚上可能會有二更....親親,多謝大家支持,不要霸王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