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不敢作聲,水絕流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
兩張臉的距離迅速拉近,水絕流咬牙切齒,絕美臉容也有一絲扭曲,他沉痛萬分般啞聲道:“我要你習武自強,要你對朱公子專心一意,你卻不思進取、毫無節操、勾三搭四。虧我對你有所期望,以爲爛船且有三斤釘。是我錯了,你根本就是朽木糞土,一無是處。”
“我不是……”被揪着衣襟逼問,林悅欲哭無淚,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是?”水絕流冷笑:“對,先是與司馬易曖昧不明,如今又與墨影非卿卿我我,你的確‘不是’個東西。”
“天,我跟司馬易和墨影非根本不是那回事。這是誤會,我想墨影非可能弄錯了。”林悅苦笑:“我會給他解釋清楚。”
墨影非突然搭訕:“少爺,我想得很清楚,並沒有弄錯。”
這無疑是朝火裡撒一把火藥,轟地,水絕流的怒火又猛烈了幾分。
林悅冷汗涔涔,趕忙排除這瞎摻和的壞事分子:“墨影非,你的事明天再說。先回去休息……順道送冷豔回去。”林悅指着趴在地上的冷豔。
“不,今天必須說清楚。”水絕流喝止,沉聲警告:“墨影非,你不準介入林悅與朱公子之間。”
“水……”林悅想制止。
然水絕流卻不容他插嘴:“你閉嘴。”
墨影非止步,他回身面對水絕流,目光始終未有好奇以外的情緒,問道:“我爲什麼不能介入?”
“……”水絕流蹙眉:“他們兩情相悅,你本就不該介入,不該破壞他們。”
“破壞?”墨影非恍然:“哦,就像朱公子對你橫刀奪愛那樣,對嗎?”
不只林悅,連水絕流都被墨影非的言語給駭得無言以對。
水絕流蹙眉掐拳,全身肌肉繃緊,怒道:“墨影非,你少在這挑撥離間。總之,道義上絕不允許你妨礙他們。”
墨影非輕頷首:“放心,我不妨礙你們,只要少爺也喜歡我就可以了。”
“你!”水絕流忍無可忍,冷聲質問:“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破壞他們?”
墨影非茫然:“我說了不是要破壞。水公子是喝高了麼?怎麼好像不太清醒。”
“你,這是故意調侃我嗎?”水絕流氣得發抖。
墨影非搖首:“沒有,只是不明白你爲何非要我認同你的觀點。少爺要我想自己最嚮往的事情,那我現在最嚮往少爺,僅此而已。”
“爲何?”水絕流攥拳,咬牙以後回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不奪人所好,這是道德。”
墨影非恍然:“原來水公子是君子,所以才一直磋砣。嗯,但我是刺客,不需要道德,爲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快狠準纔是刺客的信條。”
水絕流陡地愣住,臉色煞白。
他忘了,墨影非不是他。
林悅在旁邊看着,感覺這兩個人根本就是秀才遇上兵,水絕流哪能解決墨影非。他在旁邊閉嘴到現在,瞧見水絕流臉色不對,連忙支使墨影非帶上冷豔離開。等那兩個人走遠了,林悅回頭探看。
燈光黯淡,林悅僅憑光影的層次分明辨別這人。
碧色玉簪斜插,青絲涓涓入夜色,肌膚瑩潤如酥。那五官精緻的,似是畫中仙,脣下一點硃砂色尤其腥目,勾人。這等容顏,表情卻冰冷淡漠。一襲鴉青色長衫高領廣袖,端莊嚴肅,衣衫邊沿均以手繪墨色竹葉修飾,又添雅緻。
錦衣玉帛此等俗物,給水絕流穿的就不俗。
林悅原本要說什麼,也應該說些什麼,但他總覺得現在的水絕流如同瓷器一般易碎,他不敢輕舉妄動。
“你也認同他的說法嗎?”水絕流突然發問。
稍稍斟酌後,林悅纔回答:“那是他的個人意志,旁人難以左右。你不需要放在心上,我會跟他說清楚。”
“個人意志……”水絕流的脣角勾起嘲弄笑紋:“那你呢?你的意志又如何?慶幸嗎?慶幸還有人不像我這般虛僞,不會死攬着道德規條不放。慶幸有人也像你這樣沒節操嗎?混蛋。既然精力過剩,就幫我練蜷雲焚天功吧。”
罵他混蛋,林悅也認了,但他不會全部都承認:“我說了,墨影非那是誤會,我沒有感到慶幸,你有看見我歡天喜地,立即撲上去嗎?換了你說出剛纔那一番話,就絕對不是現在這種結果。還有,別再提練功的事,我說了不練。”
“林悅!你寧願到處沾花惹草,卻假道義地拒絕我?!”水絕流氣極,扯着林悅重重晃了晃:“你究竟圖什麼?!”
林悅拔開水絕流雙手,掐在掌中,蹙眉反問:“我圖什麼?你還要明知故問?上次我爲什麼要停下來,你明白嗎?只要你一天不承認,就沒有練功也沒有情不自禁。”
“你威脅我?!”
“只要你不在意,就不會受威脅。”
“我沒有在意!”
“那就不是威脅。”
經過一輪毫無意義的對質,林悅有點喘,水絕流也很激動。他們鬥雞般對峙,不願意放過對方,卻又無法狠心攻擊。
“感情……我是永遠不會迴應你的。”水絕流把話說得很絕。
林悅脣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別擔心,我有的是時間。”
水絕流還在咬牙切齒,林悅卻覺得夠了,就伸手取下柱子上油燈,遞給水絕流。一圈光暈泛開,給水絕流添上幾分暖意。
“回去休息吧,別再想那個什麼神功了。關於武功,其實我有向唐三探聽過,他還需要一些時間準備。他有辦法讓你的武功恢復,甚至跟以前分毫也不差,你再耐心地等等。”
水絕流驚訝的神色漸漸變得複雜,他想:沒有武功爲藉口,也等於斬斷了與林悅的聯繫。
“好,只要我能恢復,我就離開。”水絕流冷聲說。
林悅微怔,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不可否認,以水絕流的性子,鬧起彆扭就真的會走,一去不回。林悅心裡明白自己會去追尋,不輕易放棄,可他聽見水絕流竟然說要走,心裡有氣,便也回道:“等我將吳盟主的問題解決掉,那你愛走就走。”
水絕流聽了,就像炸起毛的刺蝟,尖銳地接話:“林悅,你少管閒事,我的事,我自會解決。”
“不行。”林悅齜着牙冷笑:“要是你又被那盟主趕回來,不是要妨礙我招蜂引蝶嗎?你不難過,我可會難過。”
話落,林悅轉身就走。
水絕流砸了手中油燈,林悅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廊道盡頭。
水絕流感覺到林悅變了,偶爾的強勢總讓他難以招架。就如現在,這個人彷彿要從他的生命中走出去了。他有點懷念傻呼呼的林悅,如果是那個林悅,他就不會煩惱。爲什麼要變呢?
緩緩將臉埋入掌中,水絕流一拳一拳地打擊身側廊柱,每一擊都毫不留情。突起的浮雕將手硌出血來,他卻不願意停下。他並不想認輸,他曾經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自制力,不可能會輸給慾望,不可能墮落。
但事實上,他根本不夠堅強。
墨影非說錯了,他根本不是君子,他不過是利用道德督促自己分秒都在動搖的心。
“解決?你這種傻子解決不了義父。”
他也不管手上血跡污了衣服,自懷中掏出一隻錦囊,取出貓眼石戒指。
林悅自從離開了水絕流就開始後悔。明知道水絕流要強,心口不一,他實在不應該賭氣與其拌嘴。可是已經到了這個份上,現在回頭反而更傷那人的自尊,林悅只好打算明早再去負荊請罪。
而且他現在還有其它事情要忙,關於朱翎的事情。
急步趕回自個院裡,聽僕人說水絕流和冷豔在這裡等了一整天,林悅心裡鬧的慌。他遣退所有僕人,回到房間裡合上門,就有一股衝動,想要立即跑去跟水絕流賠罪認錯。
林悅煩躁地來回踱着步,隨手捏來一枝插瓶的菊花,揪着花瓣:“去?不去?去?不去?水絕流,你說你幹嘛這麼犟,真要命,真是要命。”
“不就是水,硬要當炮友,不要感情。”林悅苦悶地答道:“都要煩死我了。”
“賭神,你這是什麼年代的思想,怎麼看不開呢?很多感情就是要從炮友開始。”
“啊?”林悅猛地醒覺這房間裡不應該有別人,循聲望去,只見白鬍子老人正蹲在牆角,搖頭晃腦地當起知心老哥哥了。
土地遠目輕嘆:“要有好的氛圍,才能醞釀情感嘛。”
看着這個老不羞的,林悅脣角狂抽了一通:“土地,你老真夠前衛。”
聞言,土地昂首挺胸,很受用。他還洋洋得意地說:“我說你們年輕人,應該有衝勁,想上就上,別太磨嘰了。文藝什麼的,那是事後搞的。”
被這老人的生猛發言給囧到了,林悅已經無力再糾結,趕忙切換話題:“對了,土地公,這次我有事要拜託你。”
當下土地立即由一枝迎風老鬆變回一隻綠色老鱉,他神態閃縮地怨道:“賭神,你不是人,竟然要小悟空用武力揪我這老骨頭。我們應該儘量少接觸,上次我通風報訊的事情要是被人發現了,我可會大難臨頭。”
林悅扯着僞笑揮揮手:“那已經過去了,不要緊。現在我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
“什麼?我不能……”
“行了,跟玉帝沒關係,只是關係到小鳳凰。”林悅露出市儈的笑容,開始誘惑:“你既不用開罪玉帝,又能讓債務一次抵銷,輕鬆解決所有疑難。”
土地心動了,湊近一點,疑問:“真有這種好糠的事情?賭神你可別坑我哦。”
“不會。”林悅堆起業務微笑,以表自己有一顆丹心,忠肝義膽。
他沒發現錢無盡的臉正把自己演繹成一名笑得陰險猙獰的大BOSS。
土地的心情十分微妙,他建議:“賭神,你沒事還是少點咧開嘴,太嚇人了。”
聞言,林悅脣角抽了抽,收起笑容,直接切入主題:“土地公,這片大地都是你的地盤,我想請你幫忙找出騙走朱翎內丹的烏鴉精。”
聞言,土地鬆了口氣,失笑道:“賭神,你早說嘛。那傢伙現在在天庭上當一個小散仙,你要找他理論,我可以把他的聯繫地址和姓名告訴你,記得不要把我供出來。”
林悅在慶幸之餘,脣角又一陣狂抽。聽說對方當了仙,更是不解:“他騙了朱翎的內丹,這種小偷也能成仙?”
土地斜睨林悅:“當然,小鳳凰那時候未列仙班,而且無論烏鴉妖如何行騙,也是小鳳凰心甘情願,有誰能多話?原本小悟空就說要幫忙拿回內丹,是小鳳凰死活要留在地府,誰也拿他沒輒,連小鳳凰的父母都不管他了呢。現在那妖精已經是散仙,內丹是取不回來了。要知道,弒仙可是一級大罪咧。”
林悅微愣,在滿頭亂緒中,揪出一絲:“你得跟我說說那位散仙的詳細情況。”
土地重重嘆息,撫須唏噓道:“那烏鴉得了小鳳凰的內丹,沒花一百年就修練成仙,一身紅羽可是非比尋常。一般妖精修練成仙也只夠格當仙童,但他憑鳳凰內丹修得來的獨特仙氣,所以破格直升爲散仙,取了仙號黛玉。”
囧……林妹妹?玉帝也看紅樓?
林悅瞠目結舌:“那傢伙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個帶把的,那傢伙平時除了耍耍嘴貧,也算安分,沒貢獻,也沒有鬧出大事。”
林悅聽了,重咂舌頭:“土地,難道就沒有人看不慣他騙小鳳凰麼?”
土地立即跳起來:“賭神,看不慣的人可多哩,但除了不與他親近,也不能幹什麼。”
“你的意思是,他被排擠?”林悅低聲問。
土地也壓低聲音:“賭神,你說以那烏鴉的性格,那是除了低階的仙童,還真沒有人會主動搭理他哩。天庭上大小事都輪不到他,就一閒人。”
“哦,那他有沒有什麼特別嗜好?”
“烏鴉嘛,好的不就是閃閃發亮的寶石明珠唄。上一次他伸手去摸二郎神發冠上的明珠,一不小心弄丟了,差點被二郎神削掉手。那傢伙看到亮晶晶的東西就會兩眼發直,雷打都不動。”
聽完這八卦,林悅撫頜細想。小鳳凰的內丹是一定得要回來的,可烏鴉仙要怎麼樣解決呢?那烏鴉是穿了龍袍不像天子,在天上也市井之氣不減吶。那麼市井之人自有流氓去治,林悅決定流氓一把。
他返身進內室取出厚厚的一本賬冊,蹭回土地對面。他也不敢隨便把小鳳凰懷孕的事告訴這老頭,想了想才鄭重地說:“土地,我要爲小鳳凰討個公道,今天有些事也必須要你幫個忙。”
“唉,賭神,你可不能把我這老人家拖下水。”土地退縮。
林悅拍着厚厚的賬本,一語雙關:“我已經不是賭神,過去的事我並不記得。這債我以前不討,現在卻想要討了。”
土地瞠目瞪着林悅:“賭神,這可使不得,大家都是好兄弟,談錢傷感情。”
聞言,林悅知道這次有得商量了,便笑開:“我要追,也不是想追你們的,不過要你幫忙捎個話,我林悅現在不想要大家的債,只想要那黛玉的債。接受以債抵債,但我在半年內就要。”
土地傻眼:“賭神,你這不強人所難嗎?天上一日,凡間一年,這半天時間能幹什麼?”
林悅立即堆起奸笑,用錢無盡的臉強化過後,就一罪大惡極奸險狡詐喪盡天良的壞分子。他對土地勾勾手指,輕聲耳語:“土地,你怎麼看不開。大家搞個Party,帶些亮晶晶的寶物去顯擺,讓黛玉兄一不小心……嘿嘿嘿。”
土地也堆起奸險笑容:“掉海里吧,東海龍王恰好跟我有點交情,叫他幫忙收起……桀桀桀。可記得別把我供出來。”
這個陰謀家……
“是是,都跟你沒有關係。”林悅一拍胸脯,豪爽地說:“土地,給大家捎個話,只要有烏鴉的債,不管多少,都能抵掉在我這欠下的全部賭債。土地公你嘛,事成之後,我們之間也就一筆勾銷。”
聞言,土地立即拍打幹癟的老胸脯,豪邁地答應:“包在我身上,但記得別把我供出來。”
“行,都是我一人的事。”
擬定計劃,土地建議先找賭神的兄弟財神。林悅覺得找那金元寶應該是不錯的選擇,畢竟當初金元寶有力勸小鳳凰,態度熱心。再說財神這傢伙渾身是寶,隨便一個就夠烏鴉永不翻身了。
林悅直贊土地英明。
土地這陰謀家被捧得尾椎都翹起來了,立即就要去辦事。
送走土地前,林悅心裡還不踏實,特別交代土地再幫忙找兩個人,有備無患。
等一切結束,林悅總算鬆了半口氣,還有半口留待事情結束後。
他明天得去問問唐三,這威脅仙人強取內丹,會有什麼刑罰。
想到刑罰,林悅開始考慮未來。
如果刑罰很重,他就得把朱翎託付給信任的人照顧,他想悟空應該不錯。至於水絕流……他得想辦法儘快解決那盟主的事。而且,既然前途未卜,他就不能招惹水絕流。幸好今天鬧翻了,暫時保持現狀也不錯。只要解決掉吳盟主,水大俠放到江湖上也是一尾大白鯊,應該不用擔心。還有墨影非,明天得解釋清楚,做一番心理輔導,要其明白‘少爺’是不值得嚮往的。而司馬易,那傢伙只想要錢。雖然林悅自認對司馬易沒有什麼責任,但畢竟相處得不錯,也並不想待得太薄。要錢?他考慮讓福伯計算一下篡位所需資金額度,以後就一次付清吧。錢家?沒有他也不會塌掉。
林悅自覺已經考慮周全了,決定明早讓福伯準備個新的煙桿子,就去會唐三。
有了結論,林悅正準備梳洗就寢,就聽敲門聲響起。他開門就看見三娃,立即想到水絕流:“三娃,什麼事?”
三娃一臉憨厚地說:“水公子說要立即見恩公。”
林悅微愕,想不透水絕流想幹什麼,卻也不猶豫:“那走吧。”
前腳才踏出門檻,只聽破風聲襲來,林悅不設防就被三娃沙鍋大的拳頭給揍飛出去。即使習武能強身建體,但這三娃始終是非凡之人,而林悅只是肉體凡胎。他在強大的撞擊力作用下飛拍到柱子上,再彈開摔在地上,頓時眼冒金星。
“恩公,水公子說要把你打包。”
昏倒之前,林悅想:趕明兒先把武功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