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袁世凱微微有些疑惑,他從沒見過張一鏖有這樣的習慣,於是下意識看了一眼文件封套,卻是電文專用的牛皮紙封套,隨即問道:“這是哪裡送來的電文?”
張一鏖回答道:“冬月二日直隸灤州發生起義事件,駐唐山二十鎮總鎮隨事件彙報一同發來的另一份電文,當時在下沒有立刻呈遞上來,是因爲這份電文是私人信件,因此沒有混在公文中一同送來。”
袁世凱更加疑惑了起來,一邊打開封套一邊喃喃自語似的說道:“私人信件?灤州那邊還會有誰發來私人信件?”
當他看到電文首行稱謂時,不禁連眉頭都皺聚在一起。只見電文首行稱謂使用的是信函格式,寫着“叔父大人膝下敬稟者”,“叔父”自然是對他的稱呼,“膝下”則是代意晚輩向長輩行跪拜禮的意思。只是他怎麼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還有一個在灤州的晚輩親戚!
他沒有去看電文的內容,而是擡眼盯着張一鏖,按理說張一鏖是一個經驗老道的幕僚,對於那些莫名其妙之人發來電文妄圖攀附權貴,對方應該是能一眼看破的纔是。
“公紱,這是怎麼回事?”
“大人請挪目往下看,落款處自有分曉。”張一鏖不慌不忙的說道。
袁世凱隨即跳過電文正文,仔細看了一眼落款的地方,若不是看的仔細,還真把這落款當作是正文的一部分了,哪裡會有人發電報時用這麼複雜的落款?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字的看完落款,“高祖袁諱耀東之玄孫曾祖袁諱重三之曾孫父祖袁諱保恪之孫父袁諱世勳之子袁克禮季名肅謹稟”,這簡直就是一個家系傳承的名譜!
不過,從高祖到曾祖再到祖父這三代人,名字都是有據可依的,直至於父親袁世勳時才覺得很是眼生,更別提什麼袁克禮又名袁肅,根本是聞所未聞。唯一覺得可信之處,那就是每代人的字牌絲毫無差。
“你既能給我過目,必然是有其中道理。我袁氏一族人丁旺盛,同族同宗之人不在少數,但觀此子之出生,理應不是偏遠的親戚,可我一點也沒有印象。像這種電文何必還要拿給我來過目,由你代去一封回執打發了就算了。”袁世凱沉聲說道,隨即就將電文丟在桌案一旁。
“大人,一開始在下也認爲這封電文只是宵小之徒的裝蒜,不過在下仔細思索了一陣,覺得這件事頗有蹊蹺,應當小心一些處理纔是。電文是隨二十鎮總鎮的彙報文件一同發來,據二十鎮潘統制的介紹,這位袁克禮是陸軍預備大學堂派駐二十鎮的見習軍官,灤州起義之前其還曾遭到革命黨的暗殺,不僅如此,就連通永鎮總兵王懷慶還特意提及他在亂兵之中救下宮保大人的侄子。”張一鏖加重語氣說道。
“竟有此事?”袁世凱不是愚蠢之人,他當然立刻聽明白張一鏖所說的蹊蹺之處。
“大人試想,若僅僅只是一個街頭行騙的宵小,豈能使得革命黨勞師動衆要去刺殺?又豈能讓潘統制、王總兵如此將這件事記掛在心上?當然,假若這袁克禮當真只是奸佞欺詐之徒,那這件事的影響也會十分嚴重,不僅有辱宮保大人的尊譽,也使得潘統制、王總兵以及灤州大小官員蒙羞。”張一鏖鄭重其事的說道。
“你可有調查過此人*?確切是何出身?”袁世凱如今正處在風頭浪尖之上他,最擔心的莫過於有人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候做出不恰當的事情來,聽完張一鏖的話之後,他的臉色瞬間嚴厲起來。
儘管看上去只是區區一件小事,但他能夠熬到今時今日,全靠的是步步爲營、小心翼翼,深知一着不慎滿盤皆輸的道理。
“正是,在下昨天特意去了一封電報到保定陸軍預備大學堂,讓學堂那邊把袁克禮的學籍檔案調出來徹查了一番,還找到與其熟絡的同窗、教員詢問。此人祖籍河南淮陽,父親確實名叫袁世勳,原本家上還有幾分田產,不過八年前袁世勳因病逝世,家道由此中落,沒過幾個月,其母也因積勞成疾而撒手人寰。”張一鏖立刻說道。
“淮陽?與項城並不遠,我少年時還曾多次去過那裡。”袁世凱若有所思的說道。
“確實相隔不遠,項城袁氏幾代興旺,有旁支遷徙他處並不足奇。”張一鏖說道。
“可還有其他的查證?”袁世凱又問道。
“據說,父母雙亡之後,袁克禮爲躲避積債,變賣所剩無幾的家產外出遊學,先後在勤成學堂和蓮池書院入學,生活基本上靠同窗和教員資助,他的學名袁肅正是蓮池書院顧正明顧文鷺先生親賜。再後來他因爲生活實在難以爲繼,只能從書院輟學,進了陸軍第一中學堂,後成績優異而升入陸軍軍官學堂。”張一鏖補充的說道。
陸軍軍官學堂正是現在的陸軍預備大學堂,因爲之前幾經更換直轄的部門,有時是練兵處,有時又是陸軍部,所以學堂名稱也跟着頻繁變動。不過如今只要提到陸軍軍官學堂,不是指保定陸軍軍官學堂,就是指陸軍預備大學堂。
聽完張一鏖的介紹,袁世凱反而對這個莫名其妙的“侄子”有幾分好感。且先不管其品性如何,只說在家道中落之後的八年時間裡,一個少年沒有向本族親戚尋求幫助,獨自一人外出闖蕩,並且還不是毫無志氣的浪跡江湖,而是選擇讀書求學。即便到最後實在無以維持生計,最終也是進入軍事學堂。如今還能憑藉一己之力升任軍官,當真是難能可貴。
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對比起自己膝下的十數兒女,若自己這個時候突然失勢了,這些兒女當中能有多少人可以像袁克禮那樣有堅韌不拔的毅力呢?
張一鏖等了一會兒,見袁世凱一臉沉思,他只好又接着說道:“在下昨日收到保定覆電之後,還特意去翻查了一下宮保大人的族譜。據族譜記載,宮保大人的族從祖父敬有公直至晚年都未曾遷出故里,另外族譜上還記錄敬有公有嫡子三人、庶子二人,不過不知什麼原因,族譜上只留有嫡長子和嫡次子的名字,嫡幼子和庶子的名字卻沒有。”
袁世凱沉吟了一聲,緩緩的說道:“我項城袁氏族譜只有嗣父在時稍微修編過一次,畢竟隔了兩代人,多多少少會有考證不及的地方。”
張一鏖緩緩的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在下正是因爲顧慮到這一點,無論以對方在灤州的影響,又或者是他自身的家世*,這位袁克禮多多少少與宮保大人是有關聯的,因此才需要慎重處理。”
袁世凱同樣點了點頭,不過之前凝重的臉色漸漸釋然開來,他很清楚張一鏖既然能把事情調查的這麼清楚,又特意選在今天告訴自己,顯然對方早已經有了應對之策。隨即,他不動聲色的問道:“既有此事,公紱認爲當如何處置?”
張一鏖平靜的回答道:“依在下愚見,此事宜化小不宜鬧大。既然灤州那邊已經有人相信袁克禮是宮保大人的侄子,儘管尚且無從定論,但多少是有據可依,索性宮保大人就認了這個族從之侄,省的讓灤州那邊的人下不了臺。”
袁世凱面無表情,默然不語。
張一鏖換了換氣,繼而又往下說道:“當然,袁克禮以區區下級軍官的身份引得灤州一帶又是風又是雨,哪怕現在並沒有惹出什麼大麻煩,可就怕宮保大人認了叔侄關係之後,難保這年輕人不會得意忘形。爲保後顧無憂,宮保大人大可再令陸軍預備大學堂那邊去一封電報,將袁克禮召回保定繼續完成學業。到時候無論此子是何德行,宮保大人都能進退有度。”
袁世凱臉上漸漸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他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此法甚妙,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好了。”
張一鏖不慌不忙的又從桌案上的文件堆裡取出另外一份牛皮紙封套文件,好整以暇的說道:“回大人,在下昨日晚上已經擬好了兩份電文,一份是宮保大人答覆袁克禮的私函,另外一份是帶陸軍預備大學堂所擬的公函。請大人先過目。”
袁世凱沒有去接文件,臉上的笑容更加高興起來,他讚歎的說道:“公紱啊公紱,若沒有你幫我料理這些文案,老頭子我該怎麼辦吶。行了,你直接發出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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