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原本凝重的臉色加深了幾分,默然片刻後,他壓低聲音對陳文年說道:“還請陳大人借一步說話。”
於是陳文年將高順請到營樓第一層的茶水室,下意識的屏退了左右,然後問道:“高兄究竟有什麼要緊事,竟需要如此神神秘秘?”
高順表情顯得很認真,語氣一絲不苟的說道:“昌黎縣山海布莊的趙掌櫃今日來我家的棉紡廠接納一筆成衣訂單,閒聊時他告訴我前通永鎮總兵王懷慶今日一早剛剛被擢升爲通永按察使,這本不是什麼要緊事,但不知爲何,晌午時王懷慶突然在縣城裡下令集合兵馬,傳說是要向灤州過來。”
陳文年眼神一冷,臉色瞬間繃緊了起來,他當然知道這個消息不會有假,卻萬萬沒料到王懷慶居然這麼着急。
高順等了一會兒,見陳文年沒有說話,而且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於是進一步問道:“陳大人,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陳文年嘆了一口氣,把今早治安團收到的電報告訴了高順。
聽完陳文年的話後,高順也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他本身對灤州軍政之事並不感興趣,但這些年與昌黎縣生意來往,時常聽說王懷慶是一個貪婪成性的人,若是讓王懷慶接管了灤州,今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這事可真是麻煩了,袁大人此刻又不在,治安團無人主持大局,只怕王懷慶帶隊趕到時也只能聽之任之了。”高順無奈的說道。
“昌黎到此應有五、六個鐘頭的路程吧?”陳文年深沉的問道。
“差不多。趙掌櫃出城的時候,昌黎的巡防營還在整隊當中,他因爲擔心要出什麼事,怕到時候灤州這邊會封城,所以是快馬趕過來處理訂單。料想傍晚時王懷慶就會抵達灤州。”高順回答着說道。
“唉……現在只能等袁大人回來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陳文年搖着頭說道。
對於陳文年來說,他現在確實無計可施,自己並不瞭解王懷慶是什麼人。之前還曾幻想治安團只是名義上編入王懷慶麾下,不過現在聽了高順帶來的消息,他立刻意識到王懷慶是當真要把灤州據爲己有了。
高順在治安團略作了一盞茶的功夫,隨後便告辭離去,他只不過是一個外人,繼續留在這裡也不見得有什麼幫助。陳文年沒有多留,派人將高順送到大門外。
到了下午三點鐘時,袁肅總算返回標部大院,不僅他胯下的軍馬一身汗溼,就連他本人同樣是滿頭大汗的樣子。大院門口值勤的士兵連忙跑去通報,陳文年、趙山河以及後來聞訊趕回標部的郭文遠等人急急忙忙來到馬棚迎接袁肅。
袁肅剛下馬,一衆人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一直說個不停。
“都什麼時候了,袁大人你還有心思外出?”
“是啊,袁大人你剛纔究竟去哪裡了?”
“出大事了,王懷慶已經集合人馬來接管咱們灤州了。”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袁肅的表情方纔有了輕微變化,然而他非但沒有着急,反而露出了一絲冷笑:“是嗎?這廝竟着急到如此地步?”
陳文年忍不住說道:“袁大人,你現在還笑的出來,倒是趕緊想一個辦法呀。”
袁肅緩緩吸了一口氣,臉色恢復正經,語氣有力的說道:“眼下我有一件事需要諸位幫忙,只是這件事並不容易。我不會強迫大家一定要幫我,不過我等磕磕碰碰熬到今天,離成功就只差一步,所以我希望諸位還是能拼上這一把。”
衆人聽完袁肅的這番話,又看到袁肅一副嚴肅正經的表情,一個個都扣緊了心絃。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陳文年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壓低聲音問道:“袁大人,你該不會……是要跟王懷慶拼了吧?”
不管怎麼說,現在選擇跟王懷慶硬碰硬是絕對不理智的決定,豈不說王懷慶人馬衆多,硬拼時根本占卜得半點便宜,再者就算僥倖擊退了王懷慶,這件事又該如何向上面交代?前陣子因爲與洋人有來往,已經讓大總統動火不已,這件事還未平息卻又鬧出更大的事來,只怕到最後可不是捲鋪蓋走人那麼簡單,弄不好可是要論罪的。
袁肅氣定神閒,不疾不徐的說道:“諸位放心,我不會讓你們爲難,都隨我到營樓再議。”
衆人半信半疑,每個人心思不定,只好跟着袁肅向營樓走去。
天色漸暗,灤州城外東北方向忽然出現了一支三、五十人的騎兵隊伍,一個個身穿着嶄新的軍裝,然而許多人的腦袋後面還留着一條辮子,正沿着官道小跑而來。
附近村鎮的百姓們紛紛湊到官道兩旁張望,又是指點、又是議論,誰都不清楚這些當兵的究竟是什麼來路。沒過多久,在騎兵隊伍後面隔了幾百米遠的地方,再次出現另外一大隊人馬,這次可不止是三、五十人,沿着官道向着隊伍後面望去,少數也有七、八百之多人,多數是徒步行走的士兵。
那些還在圍觀的老百姓們頓時有了慌張的跡象,若只是幾十人的騎兵倒沒什麼,現在一下子來了這多人馬,只怕今晚灤州是要出大事了。
通永鎮巡防營久不操練,平日裡軍紀又十分渙散,這七、八百人的隊伍走在官道上毫無隊列可言,或三五一羣邊走邊聊,或左右搭肩一步一埃。不少士兵走的熱了,竟自顧自敞開衣襟,還有人將外套用步槍挑着扛在肩膀上。整個場面一點沒有軍隊行軍的樣子,相反倒活像是一支大敗而退的潰軍。
不等這支部隊靠近灤州城郊,早有好事者跑進城內大聲宣揚,只片刻的時間就傳到了灤州政府這邊。王磷同趕緊又派人去火車站治安團司令部,把消息通知給袁肅,隨後按照袁肅下午時候的吩咐,帶着一衆政府官員來到諮議局大樓,與灤州衆豪紳們會在一處。
王懷慶此番帶領了三個營的兵力來到灤州,對外號稱是一千兩百人,實際上各營都有不同程度的缺額,總計不過八百多人馬。雖然他很清楚袁肅手下也有三、四百號人馬,但一來想必袁肅沒有任何準備,自己的兵力兩倍於對方足以應付局勢,二來更是料定袁肅不敢輕舉妄動,這番前來是十拿九穩。
此刻,王懷慶正坐在自己專用的八擡大轎裡,一邊捧着紫砂茶壺咀着茶,一邊心曠神怡的看着天邊夕陽。一名騎着軍馬的管帶軍官從前方奔至八擡大轎側面,躬着身子向轎子裡面稟道:“大人,已經到灤州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