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肅深吸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餘姑娘,我是受中央政府之委託全權負責此次賑災,嚴格的說這次劫案與我無關,但是你們勒索縣政府十萬元贖金,這直接影響到我們賑災的進度,因此我纔會接下這個案子。至於你所說的官官相護,對我而言根本沒有這回事。我直接向中央負責,本地所有官員都無權過問我的決定。”
餘小魚沉默了片刻,隨即咬着牙說道:“你不用再說了,總之,我是不會相信你們這些當官的人。是你們縱容這些洋鬼子胡作非爲,也是你們漠視災情的發生,讓我們這麼多老百姓顛沛流離、背井離鄉。你只消給我一句話,放人還是不放人。”
袁肅看得出來,餘小魚從骨子裡都官府是不認可的,這也難怪,無論是前清還是現在,官府給民衆的公信力一直都很微弱,老百姓們完全是屈服於這種強權之下而已。
“餘姑娘,這些人的胡作非爲,我一定會嚴肅處理。本地官員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此次賑災我帶了自己的手下前來,誰若敢從中作梗,我必連坐同辦。這些洋鬼子吞併我們同胞土地,惡意拐騙人口,稍微有點熱血的中國人都會義憤填膺。我袁肅昨日親自下令暗中調查取證,現在已經掌握了這些人的所有罪證。只希望餘姑娘你能信任我一次!”
“你說,這些人都是你的人?”餘小魚聲音顫抖着質問道。
“是的,這裡的所有人,都是我從灤州帶來的,與本地官軍沒有任何關係。”袁肅雖然意識到餘小魚的問話很奇怪,不過也只能如實的回答。
“你可知道,就是你的手下,剛剛打死了我爹爹。”餘小魚嘶聲叫道,言語之中帶着無窮無盡的悲愴和憤怒。
袁肅臉色頓時起了變化,他自然能夠體會到餘小魚此時此刻的心情,至親在自己眼前死去,而且還是在這種荒郊野外,做兒女的豈能不會有斷腸一般的傷痛。
“餘姑娘,我只能說很抱歉,這是誰都不想看到的意外。但是我希望你能保持理智,不能因爲令堂的死而把所有責任都歸咎在我們身上。你們綁架勒索,這已經是犯下了重大罪行。我只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跟這些罪大惡極的洋鬼子們同歸於盡,這樣值得嗎?”
“我爹爹的死,我是絕不會忘記的。你不用再假惺惺的說這些騙人的話!”餘小魚說話的聲音已經有了明顯的哽咽,然而她卻強忍着心頭的悲傷,若是換做其他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只怕這會兒早已經哭成淚人了。
“我之所以要帶這個洋鬼子回去,目的是要將他所犯下的罪行公諸於衆。如果他現在死了,那就等同於死無對證。我知道令堂的死讓你憤怒在心,可這是兩碼事,你們綁架勒索同樣有罪,持槍拒捕造成雙方駁火,死傷是在所難免之事。我袁肅向來公事公辦,洋人的罪要辦,你們的罪同樣不能姑息。”袁肅語氣十分鄭重的說道。
“哼,橫豎都是一死,你以爲我會害怕嗎?”餘小魚很是堅決的說道。
“爲什麼會是一死,我說過,念在你我有一份交情,我必然會對你從輕發落。只要你信我,不要再執迷不悟,我可以保證你和你兄弟們的人身安全。不過,倘若你還是想不開的話,即便我再多費口舌,最終也是徒勞無益。”袁肅正聲的說道。
餘小魚心頭被仇恨和憤怒所籠罩,這一刻對袁肅的話根本聽不進去,就算聽進去了也是本能的不相信。可是在她身邊的那些槍客們,聽完袁肅的話之後,一個個臉色都發生了變化。槍客們自然不怕死,但又有誰會放着生存下來的機會不去理會,反而只想着一味心思的去求死呢?之前是因爲無路可走,所以纔打算魚死網破拼到底,可眼下突然出現一條生路可走,那之前求死的底氣便漸漸開始崩散。
與餘小魚最近的一名槍客在經過一番短暫的猶豫之後,忍不住對餘小魚勸說道,既然這位袁將軍是中央派來的,而且之前還曾經與其有交情,何不就相信對方一次。
隨着這名槍客的開口,另外幾名槍客也都附和着點頭稱是。
然而,仍然有幾人是一副愚忠的心態,只知道官府的人一個都不能相信,更何況餘老爺是死在這些官兵的手裡,這個仇無論如何都不能不報。
聽着周圍兄弟們的議論聲,餘小魚心緒一下子亂了起來,她現在是餘家當家的人,自己的任何一個決定都必須對餘家上上下下負責任。可是心頭的仇恨和掙扎,就像是深水之中的草蔓一樣糾纏不清,越是動彈反而越是困惑。
“姓袁的,我憑什麼要相信你。與其讓你們把我們都抓走,我們還不如跟你拼了。我是絕不會跟你回縣城的,我寧可死在這裡。餘家沒有孬種。”在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之後,餘小魚聲音顫着抖,但是卻顯得無比堅定的說道。
袁肅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隨即陷入了一陣沉思。
固然竇神父一夥人罪該萬死,可餘家的這些人也未必真的是鋤強扶弱,又或者未必全是鋤強扶弱。假如讓餘家的人拿走了十萬贖金,只怕能拿出其中的四萬去分發給難民就已經不錯了,若是真的有良心的話,最多最多也只會分出一半。
所以說,餘家的這些人即便是打着行俠仗義的旗號,但終歸還是犯罪。
不過話又說回來,相比起竇神父的罪過,餘家的人根本不算事。更何況即便把這些人一網打盡,統統收押起來,也算不上什麼大功勞。說不定到時候洋人還會拿這些人做文章,到時候再加上吳承祿在背後作祟,弄不好還沒辦法給竇神父定罪。
除此之外,袁肅在私人感情上對餘小魚還是有好感,這樣一位有着鮮明江湖氣息的女子,做事恩怨分明,他相信餘小魚本質上並不是壞人,只是有着不同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罷了。正如同他剛開始所說的那樣,自己是會掛念之前的那份交情。
微微嘆了一口氣之後,他緩緩的開口做出一個決定,說道:“你們所有人交出武器,我讓你們走。不過你必須答應我,從今以後不要再出現在關內,也不要再做什麼引人注意的活動。今天的事我會幫你們掩蓋下去。”
這番話一出,在場所有人聽到的人都吃驚不少。
陳文年暗暗捏出了一把汗,心中急道:袁梓鏡他腦袋被驢踢了,就這麼把人放了?
在另外一邊的趙山河同樣十分詫異。他在幾個月前是見過餘小魚的,並且在剛纔對峙的時候已經辨認出對方的樣子和聲音,原本打算第一時間去告訴袁肅,只不過包圍圈是一個大圈子,自己一時半會走不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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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麼說,怎麼能因爲之前合作過軍火生意,眼下竟說放人就放人?
就算要放人,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的下達命令,要知道跟在他們隊伍當中的,還有三名山海關巡防營的軍官。此時此刻這三個人同樣是盯着眼前這一幕,私自與綁匪暗通,並且假公濟私的放人,只怕回去之後肯定會向鎮守使吳承祿告上一狀。
餘家的一衆人同樣驚疑不已,這姓袁的居然要放他們走?這怎麼可能?豈不說放走他們之後沒辦法回去交差,更何況這到手的功勞怎麼會眼睜睜的棄之不要!
甚至有人在心中禁不住的猜測,這姓袁的將軍前前後後一直在強調與餘小魚的交情,莫不是對方真與餘小魚有什麼關係,所以纔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這種騙三歲小孩子的伎倆,你以爲我會相信!像你這樣的狗官,怎麼不會講什麼道義!”餘小魚一點沒有感恩戴德的意思,她尖聲的斥責道。
袁肅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對陳文年吩咐了一句,讓陳文年先將那些已經逮捕的俘虜都放了,讓這些俘虜先騎馬離開。
陳文年沒有急着傳達命令,他快步走到袁肅跟前,壓低聲音說道:“大人,吳承祿的人可都在看着呢,你這麼做,我們回去之後該如何交差?”
袁肅並非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他不動聲色的說道:“我知道我這個決定是以公謀私,不過我實在不想讓這件事弄得太麻煩。在這次案子裡面,綁架案只是一個不足爲道的小案子,真正的案子是竇神父欺詐拐騙。”
陳文年想了一想,隨即說道:“我明白大人你的意思,可是這幾天縣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就是綁架案,如果不把這些綁匪抓回去,只怕很難給洋人一個交代……”
袁肅冷冷的打斷道:“我還要給洋人一個交代?哼,現在是他們要給我一個交代。總之,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有什麼事我來負責。”
陳文年嘆了一口氣,只好轉身讓手下將那些俘虜全部釋放,並且把這些俘虜的馬匹也都歸還,催促着這些人趕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