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祿隱瞞災情,居心何在!說句難聽的話,他早點把這件事上報到北京會掉他身上的一塊肉嗎?到頭來這件事還是要上報到北京,這期間他又折騰出什麼東西來,說白了也就是用這數千人的性命延緩了北京下來的責罰。批評而已,犯得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袁肅語氣由弱漸強,說到最後時甚至有拍案而起的衝動。
“袁大人教訓的是,千不該萬不該,都是吳鎮守一時鬼迷心竅……不過……袁大人,您或許還不清楚吳鎮守的背景,此人能在山海關把持這麼多年,並非是沒有門道的!”吳立可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當然知道吳承祿的門道,他不就是段總長的外親嗎?”袁肅好整以暇的說道。
早在幾天前,他便已經派人去詳細打聽吳承祿的出身,既然要做大事,自然不能忽視細節。更何況,之前北京下達命令委任他出任前線賑災總司令,那時自己就意識到這件事有幾分蹊蹺。上面沒有及時對山海關一衆官員賑災不利進行懲處,相反還請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來主持大局,十之八九就是要保住吳承祿。
根據調查的結果,吳承祿是段祺瑞正室吳夫人的族親,論輩份是吳光新的叔叔,也是段祺瑞的舅親。而且吳承祿混跡官場的時候,段祺瑞還在德國留學。儘管吳承祿是老字輩的人物,可終歸時過境遷,現如今反倒讓自己的外甥成了中央首屈一指的大員。
至於吳承祿早年是否曾經幫助過段祺瑞,又或者段祺瑞掌權後是否幫助過吳承祿,眼下尚且不得而知。總而言之,吳、段終歸是親戚,而吳承祿能在山海關坐鎮這麼多年,多多少少肯定是有沾段祺瑞的光。
不過即便如此,袁肅從始至終也沒有怕過吳承祿,他知道吳承祿與吳夫人是族親,但其中還是隔着一段距離,並不能算是很近的親戚。再者此次吳承祿確實犯了極大的過錯,這種過錯放在前清那會兒可能會不當作一回事,現在若是沒人聲揚也會不了了之。
可問題是,一旦有聲揚這件事,挑明瞭要把這塊硬骨頭啃到底,那這件事是斷然逃不過去的。畢竟現在是民國,哪怕共和民主尚且仍然是一紙空談,這許多人還是要給“這張紙”面子,尤其是在政治上,有許多“形式”上的事情是不可或缺的。
吳立可聽到袁肅如此淡然的點破吳承祿的背景,一時有些詫異,縱然袁肅仗着自己是大總統的侄子,可段總長好歹是大總統的心腹悍將。要說這眼下的北洋政府是可以沒有袁肅,還是可以沒有段祺瑞,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然而,此時此刻他看到袁肅說話的神態如此輕鬆,當真猜不透對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看得出來袁肅並不是像那些飛揚跋扈的“王公子弟”,斷然不會是一時失心瘋要去得罪段祺瑞,可對方究竟有什麼樣的把握,居然膽敢去拔老虎的爪牙!
“原來……袁大人已經知道了。不過,袁大人您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吳鎮守的夫人是許靜仁公的表妹。因此吳鎮守在京城的人脈關係可是非同小可的,還望袁大人慎思慎行。”
“什麼許靜仁公?我怎麼不認識此人?”袁肅微微皺了皺眉頭。
“正是前朝刑部直隸司主事、天津高等審判廳廳長許世英許大人,聽說他已經被提名入閣出任司法部總長,不過也不知道這件事確定下來了嗎?”吳立可有板有眼的說道。
聽吳立可這麼一說,袁肅倒是有了幾分印象,許世英字靜仁,是中國第一代司法制度的奠定人之一。不過對方骨子裡終歸還是有幾分封建古板的老氣,而且在一九一三年發生的宋教仁遇刺案上,還曾經利用司法總長的職權阻止此案的調查。
對他而言,自己連段祺瑞都不怕,更遑論許世英這個文職大員。在武夫橫行的年代裡,只有掌握軍權的人才算是掌握真正的實權。正是爲了這種訴求,他纔不能安分守己,只求守着灤州、通永鎮幾個縣城混一個地方小軍閥,只有不斷的擴張再擴張,獲得更多的地盤和軍隊,才能在亂世當中立足於穩。
“原來是許大人,倒是有聽說他確實已經入閣了。不過他既然是司法總長,更應該熟悉法紀法規,倘若連中國最高司法人都徇私舞弊,今後國家的規矩還如何貫徹落實下來?我相信許大人斷然不會因爲一己之私而埋下百世之禍。”
“是,是這個道理……”吳立可徹底沒了脾氣。
他並非是在爲了吳承祿的前程纔來找袁肅談這番話,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幾乎是所有爲官者在官場生存的基本法則。只是他在吳承祿手下幹了這麼多年,已經建立了非常良好的利益關係和地方官場的規範。
若是吳承祿被趕走了,換上袁肅來執掌山海關防區,那就等重新制訂新的規則。
說到底,他一點都不瞭解袁肅的爲人,最多隻是一些道聽途說的事蹟,可這些都不足以說明事理。萬一袁肅的處事態度與吳承祿大相徑庭,不僅保不住權益,反過來還損害了既有的利益,豈不是得不償失?
除此之外,但凡是權力、地盤上的爭奪,勝利者在事後必然會大清洗、大換血,把所有與前一任有關聯的人一律撤換成自己的嫡系。即便現在袁肅做出承諾,不會做到“飛鳥盡良弓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可只要把其他人全都撤換掉,最後只剩下孤家寡人,這與大清洗、大換血又有什麼區別!
他對現在的權力地位很滿意,沒必要冒風險再去瞎折騰。可問題是,如果袁肅真的下定決心要折騰,自己又能如何自處?
“吳大人,縱然今日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尋一個時間去找你。吳大人你想摸清楚我的意圖,而我也想知道吳大人的立場。”等了一會兒,袁肅見吳立可沒辦法把話說完整,於是又擺出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開口說道。
“這……袁大人說笑了,什麼立場不立場,下官在臨榆縣任上自然會是規規矩矩,不敢有任何奢望……”
“這件事不急於一時,吳大人大可好好考慮。不過不管怎麼說,吳大人你今日就這件事專程來找我,可見你心中還是有自己的想法。有想法是好事,就算最終你我走不到一塊也無妨,好歹相識一場,只要最後不是走到針鋒相對的地步,這份交情猶是可在。”袁肅語氣平易近人,只是在說到後半句話時有所加重語氣。
這番話的目的就是在提醒吳立可,即便吳立可不肯站在他這一邊,最好也老老實實安分守己,不要指望着在背後去向吳承祿告密,或者與吳承祿同流合污來暗中使壞。
吳立可當然明白這層意思,而事實上正是這個立場的選擇一直讓他感到困擾,無論幫誰都有風險,而如果兩邊都不幫的話,萬一袁肅真的逼走了吳承祿,自己非但沒能及時站對隊伍,甚至同樣還會有損現有的權益。
擺在他面前的困境,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當真是直教人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