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之戰很快打響了,這場戰爭意義非凡,交戰的雙方都使出了全力。王重榮背後就是自己的老家,他不能敗,敗了就把老本兒都賠光了;黃巢也不能敗,他急於通過一場勝利來提振草軍的士氣。
雙方從早上打到中午,又從中午打到晚上,上至將帥下至士兵都精疲力竭。
到了最後王重榮再次激勵士氣,跟大家說背後就是父母妻兒,血拼到最後一人也不能後退,隨後他把親軍充作執法隊,斬殺膽敢後退的軍兵,關鍵時候楊復光的“忠武八都”又來助戰,黃巢大敗。官軍乘勝追擊,抓住黃巢大將趙璋,黃巢本人也中箭逃走。
這是一場慘勝,通過這一戰,河中兵基本上打光了,楊復光的忠武軍還要好一些,建制還算完整,但兩個人心裡都不好受。因爲他們知道,黃巢雖然敗了,但人家家大業大,遠沒有傷到元氣,相比之下王、楊二人就不一樣了,這次把老底兒都打沒了,以後還拿什麼跟黃巢死磕呢?
王重榮沮喪地跟楊復光說:“投降叛軍則有負國恩,與叛軍作戰則力量不足,這可怎麼辦呢?”
關鍵時刻楊復光又展現出了他超常的洞察力,他要請一個人出山,而被請出的這個人將會成爲之後對黃巢作戰的主力,他會光復首都長安,把黃巢抓住狠勁兒地摩擦,他的名字叫李克用!
楊復光說:“雁門的李克用作戰勇猛,擁有強大的軍隊,而且這個人忠心爲國,不懼危難,可以託付大事。他的父親與我的先人曾經打過交道,我寫封信給他,他一定會來的。此人一來,天下可定!”
在這裡我們要先了解一下李克用這個人。
李克用是沙陀人(從突厥族分化而來),姓朱邪。這個姓氏比較特殊,是怎麼來的呢?
據說在新疆的沙陀磧(新疆吐魯番東南)有一個遊牧部落。有一天這個部落的一位獵人在打獵過程中發現了一個男孩,便把這個男孩帶回部落撫養,等到這個男孩長大了就需要解釋一個充滿哲理性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大人們就說你是我們的兒子,我們都是你的父親,而他們稱父親爲“爺”,所以這個孩子就有了自己的姓氏:諸爺。時間久了就演化成了朱邪這個姓。
朱邪這個孩子很有作爲,帶領着部落一步步強大起來,最後從突厥中分化出來,成了沙陀族。
所以說朱邪這個姓在沙陀族裡是個貴族姓,跟契丹的耶律、女真的完顏是一個概念。沙陀族的戰鬥力很強,在唐朝邊境的民族戰爭中只要沙陀族站在誰那邊,誰就會成爲最後的勝利者,可見其戰鬥力強悍到什麼地步。
但是這個民族人數較少,從來沒有建國,他們一直依附於其他政權。在歷史上他們依附過吐蕃,依附過回紇,最後依附於大唐。
沙陀族又是個比較可悲的民族,由於戰鬥力太強了,所以無論依附到哪個政權對方都對他既用且防,一方面把他當成一把利劍來攻擊對手,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柄利劍落在別人手裡對自己構成威脅,因此有人曾經想把這柄利劍毀掉。
安史之亂之後大唐實行“實內而虛外”的國策,開始對邊疆地區不管不顧(其實也顧不過來),地處少數民族地區的北庭都護府、安西都護府都失去了與中央的聯繫。這時候吐蕃抓住機會,向上述地區進攻,那時候沙陀族名義上歸北庭都護府節制,面對吐蕃軍隊的進攻,這個民族展示了對大唐的赤膽忠心,沙陀首領積極聯繫回紇,結成了統一戰線,一同保護安西、北庭都護府,對抗吐蕃。
在與吐蕃的戰鬥中,沙陀族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他們多次把對方打得屁滾尿流,保全了北庭都護府的安全。但當時吐蕃已經吞併了周邊地區,北庭都護府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最終被吐蕃攻破,隨後吐蕃開始找沙陀族算總賬,想要將其滅族。
沙陀族在當時首領朱邪盡忠的帶領下向大唐內地遷移,當時北庭都護府陷落後沙陀族已經陷入吐蕃的重圍,返回大唐的退路已經被切斷了,爲了保全族人順利返唐,沙陀族派出了兩千人的精銳斷後。
我們可以稱這兩千沙陀騎兵爲死士,因爲他們本來就沒有打算活着回去。吐蕃追擊的大軍很快就到了,兩千死士與之展開血戰,致死不退,最後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兩千人的鮮血匯成涓涓細流,染紅了草原。
這一戰後來被稱爲“血河之戰”,這一戰保全了三萬沙陀族人的性命,也爲今後的大唐江山提供了一支忠誠的護衛力量。
返回大唐後的沙陀赤心盡忠,爲大唐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馬功勞,在唐憲宗、唐武宗的時代,沙陀族南征北戰,爲朝廷收拾桀驁不馴的藩鎮,把大小節度使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唐宣宗的時候,沙陀族又幫助朝廷抵抗吐蕃、党項、回紇等少數民族的入侵;唐懿宗的時候這個民族爲大唐討平了龐勳之亂。
征討龐勳的時候,朱邪克用跟隨父親朱邪赤心南征北戰,迅速成長起來,期間朱邪克用因爲作戰勇猛,贏得了“飛虎子”的綽號,朝廷爲表彰沙陀族的戰功,賜朱邪家族國姓,朱耶赤心被賜名爲李國昌,朱邪克用成爲李克用。
父子倆立了大功,大唐就把河東(今山西、陝西北部及臨近內蒙古的地區)的雲州賞賜給了他們,但兩個人並不甘心,開始在河東南征北戰,擴充地盤。
唐僖宗不幹了:我給你的東西你可以拿着,我沒給的你竟然來搶,這算什麼,這不是造反嗎!
小的們,給我揍他!
朝廷盛怒之下下詔平叛,幽州、幷州出動聯軍,會同吐谷渾的首領赫連鐸一齊攻打沙陀族,把李昌國、李克用父子趕到韃靼去放羊去了,赫連鐸佔據了雲州,從此李克用與赫連鐸結怨(注意這一點)。
後來黃巢起義開始了,朝廷又下詔讓北方少數民族平叛,沙陀兵走到半路譁變,一鬨而散,這讓朝廷認識到沙陀兵除了李克用外沒有人能夠節制,因此唐僖宗李儇下詔把李克用又請了回來,任命爲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雁門以北也沒什麼了,但名分我給你了,地盤你自己去打吧)。
這時候李克用接到了楊復光的求救信,他二話不說,點起一萬多大兵氣勢洶洶向南殺來,但是到了晉陽(今山西太原)走不動了。
爲什麼走不動呢,一是缺糧,二是有人擋路。
擋路的人是河東節度使鄭從讜(河東藩鎮治所在晉陽),而這個人的理念是防賊,防盜,防克用。
李克用缺糧就向鄭從讜要軍餉,鄭從讜說:“沒問題,你等着!”,然後給了李克用錢幣一千緡、米一千石。
說實話這點東西打發叫花子都不夠,純粹是寒磣人嘛。
李克用大怒,再要,鄭從讜不給。
不給是吧,不給我就打你,李克用率軍攻城,可是晉陽城堅池厚,李克用的黑鴉軍(因爲軍隊都穿黑色,所以有這個稱呼,李克用還有個綽號叫李鴉兒)又以騎兵爲主,攻城這活兒不專業啊,所以沒攻下來。
這時候李克用的氣兒也消得差不多了,在晉陽周圍劫掠一番打道回府了。得嘞,皇帝不差餓兵好不好,不給吃的我就罷工,我李克用不幹了!
楊復光這裡左等右等都沒有等來李克用,打聽一下才知道問題出在晉陽那裡,楊復光趕快給鄭從讜去信,讓他讓開道路,可人家根本不搭理他。
楊復光又向宰相王鐸彙報,結果王鐸的話也不好使,不過鄭從讜寫了一封回信:
“皇上讓我駐守在晉陽就是防着李克用呢,怎麼能夠輕易放他進入中原呢?”
意思很明白了,人家只認聖旨,別人不管是誰說了都沒用。
那就別愣着啦,趕快請聖旨吧。唐僖宗李儇聽到這個消息後哭笑不得:鄭從讜啊鄭從讜,你也不看看我這裡都亂成什麼樣了,我可指望着李克用來救命呢,你在晉陽瞎起什麼哄!晉陽不用你守了,你回來!
李儇做事很徹底,一道聖旨不僅打開了晉陽的道路,還順帶着把鄭從讜從晉陽調走了。
這下好了,障礙都掃清了,李克用快來吧,長安歡迎你!
舞臺既然已經搭好了,那接下來就要唱一出好戲。養足了精神的李克用帶領一萬七千黑鴉軍出兵河中,屯紮在乾坑。
草軍聽說李克用到了,驚恐地說:“鴉兒軍到了!(潛臺詞:大家小心啦!)”
李克用以戰神李存孝爲先鋒,一戰石堤谷,擊敗黃巢手下將領黃鄴;二戰良田坡,擊敗黃巢手下一號戰將尚讓,鴉軍乘勝追擊,草軍橫屍三十里!
鴉軍殺到渭橋,黃巢親自領兵出戰,李克用三戰渭橋,黃巢大敗,退入長安,鴉軍緊追不捨,先鋒李存孝帥領十八騎攻破光泰門,接引鴉軍入城,雙方展開巷戰。
李克用攻入皇宮,與黃巢戰於望春宮昇陽殿,黃巢不敵,退出長安,敗走藍田。
長安城,光復了!
這一年,是公元883年。
唐僖宗是最高興的人,他任命李克用爲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東節度使,讓他再接再厲,乘勝追擊。
李克用兵鋒東指,黃巢再退,跑到河南的蔡州找秦宗權麻煩去了。
李克用感覺打得也差不多了,肉都讓自己給吃了,湯要給別人留點兒,所以他班師回府,到晉陽去就任了。
回去的路上他順道又與昭義節度使孟方立開戰,搶了對方的澤、潞二州,把對方趕到了河北,孟方立後來以邢、洺、磁三州軍隊另外組建了昭義軍。
李克用爲什麼要奪取澤、潞二州呢,翻一下地圖我們就知道澤州(今山西晉城)、潞州(今山西長治)扼守太行山門戶,是河東兵東出的主要通道。
佔據了這兩個地方進可攻,退可守,李克用無論是想做河東的一方諸侯,還是想入主中原成就霸業,這兩個地方一定要先拿到手。後來澤、潞二州成爲了李克用與中原軍閥朱溫爭奪的焦點。
在李克用收復長安的這一年,有一個人死去了,這個人的死對唐王朝來說是個很大的損失,此人名字叫做楊復光,歷史上說他是得了急病死的。
楊復光是鎮壓黃巢的推動者,從勸降周岌、秦宗權,到聯合王重榮,誘降朱溫,再到引入李克用,他像一條線串起了整個恢復李唐宗室的力量,他是唐王朝的大功臣。
他通武略,精兵法,懂權謀,有忠心,是宦官裡面的異類,如果他不這麼早逝世的話,唐王朝的國運也許會延續多年。
但是歷史沒有如果,在長安光復的這一年逝世,楊復光應該可以瞑目了。
楊復光逝世後留下了“忠武八都”,由於他平常愛恤士卒,知人善任,軍將們聽聞他逝世的消息後都痛哭流涕,這些軍兵之後進入四川,迎接僖宗李儇回長安,成爲新編神策軍的主要力量。
唐僖宗李儇在光復長安後下詔進封楊復光爲開府儀同三司、同華制置使,封弘農郡公,賜號“資忠輝武民國乎難功臣”,後來聽聞了他的死訊,爲緬懷他的功績贈觀軍容使,諡號忠肅。
如果說楊復光死前還惦念着一個人,那這個人一定是黃巢,因爲“黃巢不死,人心難安”啊!
現在李克用回河東了,黃巢要在中原大地上進行他最後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