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汭這個人佔據着荊南地區(荊州),治所在江陵,三國的時候這裡是劉表的地盤。
成汭很有點野心,一直想着和淮南的楊行密掰掰手腕,把對方的地盤給奪過來。
爲此他廣治水軍,花了三年的時間建造大型戰艦,並根據不同的作戰用途予以命名。
最大的戰艦爲指揮艦(旗艦),上面高樓聳立,重門疊戶,如同府衙,命名爲“和州載”。意思是說可以把一個州給裝進去,可見此船之大。
其他的戰艦分別根據類型命名爲“齊山”、“截海”、“劈浪”,很有一點當代海軍艦船的風味。
成汭提前準備了這麼多,就是爲了能夠給予楊行密緻命一擊。
現在朱溫的信送到了,自己剛好可以順水推舟,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順地搞擴張,另一方面又能落朱溫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爲呢?
成汭不動則已,一動就一發不可收拾。
荊南大軍水師齊出,舟師十萬,沿江東下,氣勢洶洶向鄂州殺來。
成汭手下有個名叫李珽的掌書記出來勸諫,他對成汭說:
“我們的船太大了,每艘能夠容納甲士上千人,聲勢是很大了,但給養跟不上啊。
而吳(此時還應稱爲淮南,但爲加深十國概念,自此後文一律稱吳)兵機動能力特別強,大船根本追不上他們,如何能夠取勝呢。
況且長沙的馬殷、武陵的雷彥恭都是我們的世仇,我們傾巢而出,江陵空虛,難道不怕他們取我們後路嗎?”
以上三段是在擺事實講道理,下面開始提建議:
“不如我們派出大將屯紮在巴陵,與吳軍隔岸對峙,堅壁勿戰,如此一來不出一個月,吳軍糧草供應不上,肯定會自己退去,鄂州的重圍也就解除了。”
這個李珽是當時有名的文士,對成汭也是忠心耿耿,一席話說下來可謂是苦口婆心了,更難得的是這個人對當時的戰場形勢分析得十分透徹。
只可惜成汭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的目標不是解圍鄂州,而是吞併荊南,李珽的一席話當然不可能引起他的興趣。
不聽人勸是要吃虧的。
成汭的水軍還沒有趕到鄂州呢,湖南的馬殷、武陵的雷彥恭都開始行動了。
他們行動的目標正是成汭的老巢——江陵。
馬殷和雷彥恭顯然是提前商量好的,前者派出大將許德勳帶領舟師一萬多人,後者派出歐陽思帶兵三千多人,一起到荊江口匯合。
兩邊合兵一處,奇襲江陵。
江陵的軍隊都被成汭帶出來了,守城的人又不得力,沒過多久,江陵城陷。
兩邊兵馬攻進城後大肆劫掠了一番,搶了個盆滿鉢滿,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成汭聽聞消息後很是恐慌,手下的十萬大軍更是恐慌,因爲這些人的家就在江陵,老家被人給端了,老婆孩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他們能不慌嗎。
如此一來,軍心惶惶,全無鬥志,後面的仗可怎麼打呢。
成汭現在進退兩難,而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後退,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衝了,希望能夠打下新的地盤來安身立命。
李神福聽說成汭來了,乘了一葉輕舟前去觀陣,隨後對手下諸將說了一句話:
“對方聲勢雖大,但往來調度全無章法,各部之間互不統屬,簡直是一盤散沙,消滅他們易如反掌!”
當即命令部將秦裴、楊戎帶兵數千,乘小舟蟻附而上,與成汭戰於君山。
以小擊大,拼的就是機動性,成汭被吳兵圍住一陣猛打,大船的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大敗。
爲了擴大戰果,吳兵打了一陣子之後開始放火,焚燒成汭的戰艦,荊南兵大潰。
成汭見大勢已去,仰天大哭,投水而死。艦隊中剩餘的二百多艘大船全被李神福繳獲。
成汭一死,地盤瞬間被周圍的軍閥瓜分了。
其中荊南的治所江陵被雷彥恭佔領,夔、施、忠、萬四州被四川王建奪走,荊南這一路諸侯從此灰飛煙滅。
成汭打仗雖然不行,但治理地方特別厲害,他之前因爲認一名姓郭的將領爲義父,所以改名叫做郭禹,與華州的韓建同樣以善於治政養民著稱,被當時的人們稱爲“北韓南郭”。
成汭治理荊南政績突出,轄區百姓安居樂業,民心歸附,如果他沒有進行這次倉促的遠征,也許會和張全義、韓建等人一樣可以優哉遊哉地多活幾年。
可惜的是,他的軍事才能不足以支撐起自己的野心,那就只能黯然離場了。
荊南被瓜分後,陷入連年戰火,特別是荊、鄂之間,後來被雷彥恭燒殺搶掠無數次,幾乎成了無人之境。
成汭被滅,李神福繼續圍困鄂州。
鄂州城內的杜洪還在眼巴巴等着援軍到來呢,他在城內堆積了很多幹柴,與援軍約定舉火爲號,裡應外合打破重圍。
這堆可燃物堆積的規模有點大,被李神福站在高處望到了,他對監軍尹建峰說:
“看到城裡的那堆柴禾了沒,今天晚上我就把它給燒了!”
尹建峰說:“那些東西堆積在城內,你怎麼能夠燒的到呢?”
李神福笑而不語。
當天晚上,李神福派遣部將秦皋乘小舟到達灄口,這裡是朱溫援軍屯紮的地方。秦皋爬到樹梢,舉起火炬在高處左右揮舞。
城裡面的杜洪遠遠看到了,以爲是樑軍發出的信號,立刻點燃城內堆積的柴禾迴應,迴應的成本就是把前期堆積的燃料全都給燒光了。
問題是燒光了之後樑軍竟然沒有絲毫動靜,這讓城裡面的杜洪很是摸不着頭腦。
結果就是樑軍和杜洪被李神福這麼一鬧,人心惶惶。
屯紮在灄口的韓勍見成汭敗死,杜洪又不是什麼中用的人,乾脆一拍屁股走掉了,只剩下杜洪在鄂州城裡哭鼻子抹淚地大罵樑軍不厚道。
按這個形勢發展下去,杜洪就要被平定了。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楊行密的後院起火了。
田頵經過充分準備之後,終於造反了。
………………………………………………
楊行密知道田頵要反,但沒想到他反得這麼快,而且還拉了兩個人一起反。
田頵與自己的手下康儒不和,楊行密爲了牽制田頵,擢升康儒爲廬州刺史。
廬州是楊行密起家的地方,一般到這個地方任職的長官都是楊行密的親信。
田頵心裡犯嘀咕了,心想康儒肯定私下裡向楊行密倒戈了,要不然怎麼會被對方重用呢。
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
田頵做事很直接,直接逮住康儒,殺了。
康儒臨死大呼:“我死後,田公(田頵)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康儒說的是實話,因爲他本人代表的是楊行密,如果田頵和自己好好相處,雙方關係還有轉圜的餘地,如今田頵竟然殺人,這不是公開說自己要造反嗎。
田頵就是要造反,他聯繫了自己的好兄弟安仁義,並給身在壽州的朱延壽去了一封信,約定共同舉兵。
送信的人怕被人發現,化妝成商人趕往壽州。
走到半路上,被楊行密手下的將領尚公乃發現了。
尚公乃眼睛賊毒,盯着送信的人看了半天,說了一句:“這些不是商人,殺一個來看看!”
手下人手起刀落,砍死一個,從對方身上搜到了田頵寫給朱延壽的信,立馬向楊行密報告。
楊行密大驚,寫了封加急信給李神福,讓他從鄂州撤軍,火速回援。
李神福說:“杜洪馬上就要被我消滅了,能緩緩不?”
楊行密:“你再緩一緩,回來就見不到我了。”
李神福瞬間瞭然,開始退兵。
退兵是個技術活兒,玩不好就要翻車。
李神福號令軍隊,揚言奉命去攻打荊南,整治戰艦。
當天黃昏,軍隊全都上了船,一聲號響,艦隊開拔,沿江東下,殺奔升州。
走到半路上,李神福才向軍兵們宣告此行的目的是討伐叛賊田頵。
士兵們聽到消息後兩眼冒火,爲什麼呢,因爲田頵已經把他們的老巢升州給佔據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可都在城裡呢!
爲了家人,拼命去!
大軍走到半路,遇到了田頵的使者。
使者對李神福說:
“李公應該是個識時務的人,您的妻兒已經被田頵抓住了,現在你如果投降,打下來的土地可以兩個人平分。如若不然,您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妻子兒女了!”
李神福根本不吃那一套,衝使者大喝一聲:
“我跟着吳王從小卒開始幹起,如今成爲大將,這都是吳王的恩賜,怎麼能夠因爲妻子(妻子兒女)而背叛呢。反倒是他田頵,也不顧忌一下自己上有老母,貿然造反,置自己的高堂於何處!”
也不多言,手起刀落,斬殺使者,整軍而進。
手下人看到了,倍感激憤。主帥有必戰之志,軍士有捨身之意,戰意更加高昂了。
田頵一看李神福不上套,有點惱火,派出大將王壇、汪建領水軍阻敵。
雙方相向而行,在吉陽磯這個地方碰上了。
李神福見到敵軍,二話不說就要開打。
王壇、汪建兩個大喊:“不慌打,不慌打,您看看這個人是誰再說!”
然後就把李神福的兒子李承鼐帶出來了。
空氣瞬間凝固。
這仗是打呢,還是不打。打得話兒子活不成,不打吧,軍心可就要變了。
幾乎是在剎那間,李神福喝令左右,射殺李承鼐。
李神福對楊行密真是忠心耿耿啊,有個這樣的屬下,真是楊行密之福。
李神福怒了,手下軍兵更怒,一鼓作氣擊退敵軍,王壇、汪建兩個退走。
兩人雖然暫時退了,但還在前邊路上擋着,因爲他們的兵多,可以跟李神福死耗。
李神福對諸將說道:“敵衆我寡,應當出奇制勝。”
於是開始用計。
當天傍晚,李神福命衆將主動出擊,與宣州軍大戰一場。打得差不多了,佯裝潰敗,逆流而上逃走。
宣州軍緊追不捨。
走到半路,李神福回頭再戰,順流而下,衝着追上來的敵軍猛殺。
當時王壇、汪建的旗艦上佈滿照明用的火炬,李神福下令,重點照顧亮火的樓船。
王壇、汪建兩個受不了了,命令手下熄滅火炬,轉移對方注意力。
事實證明這是一招臭棋,因爲旗艦滅了火炬就沒法指揮艦隊行動了,而且這時候滅火等同於示弱,說明你打不過別人嘛,在氣勢上就已經輸了。
結果宣州軍士氣大沮,軍陣散亂。
宣州軍滅火,李神福開始放火。
他現在順流而戰,又佔據着上風向,火攻效果出奇得好,宣州軍戰艦被焚燬無數,王壇、汪建兩個大敗而走,退保皖口。
李神福得理不饒人,緊追上去,又打到皖口,大勝,王壇、汪建兩名主將隻身逃脫,宣州水軍全餵了魚蝦。
在皖口戰役中李神福俘虜了徐綰。
這個徐綰就是當時帶着武勇都造反,兵圍杭州的那個,楊行密把他用檻車關了,送給錢鏐。
錢鏐恨死了這個人,剖其心肝,以祭奠在杭州保衛戰中陣亡的將士。
田頵聽聞前線戰敗,大驚,親自帶領水軍前去迎戰。
李神福聽說後撫掌大笑:“田賊不據城固守,反而棄城野戰,真是天要亡他呀!”
李神福屯兵臨江,堅守不出,任田頵百般挑戰,就是不跟他打。
與此同時,李神福向楊行密彙報,請求派步兵出擊,截斷對方歸路。
楊行密二話不說,派遣大將臺濛率領步軍夾擊田頵。
這時候大將王茂章正在帶兵攻打潤州的安仁義,楊行密給他傳話,說先別打潤州了,你帶着人去打田頵,先把他解決了再說。
王茂章是員猛將,接到命令後立刻從潤州撤軍,馳擊田頵。
然而還沒等到王茂章趕到,田頵已經被臺濛斬殺了。沒辦法呀,楊行密手下的能人太多了。
事情是這樣子的——
田頵是楊行密手下的元老級戰將,戰功赫赫,聲名很是響亮,反觀臺濛,那就有點上不了檯面了。
田頵聽說臺濛在自己身後搗亂,怒了。
留下精兵兩萬以及王壇、汪建率領的水軍在蕪湖抵抗李神福,自己則整頓軍馬前來教訓臺濛。
這時候的田頵依然實力雄厚,步騎、水軍都能在當地稱雄。
臺濛十分小心,把軍兵分成好幾個方陣,採取步步爲營的策略,輪番交替紮營前進。
這就有點謹慎過度了,手下人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紛紛譏笑臺濛的懦弱。
但有句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
戰場上的謹慎小心往往是勝利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