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褚。”
長時間的沉默, 即便成慶帝現在的意識極其混沌,也明白了這裡不對勁的地方, 他哆嗦着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 讓他短暫性地清醒了片刻。
“你、你還不幫孤去、去喚青雲道長, 你、你想、想做亂臣賊子不成?”
成慶帝扒拉着晏褚的褲腳, 好不容易,才從匍匐的狀態,變成了半坐的姿勢,喘着粗氣, 仰着頭看着晏褚說道。
“臣給陛下講一個故事可好。”
晏褚沒有理睬他, 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勢, 像是藐視一個螻蟻一樣,用冷漠的眼神,俯視着他。
什麼故事?
成慶帝覺得蕭褚現在是越來越不聽話了,還是他的寬容縱容了對方, 在這個時候,對方居然還有閒情給他講什麼亂七八糟的故事, 等青雲道長過來, 他服用了丹藥,一定要好好懲戒他。
宮裡那麼多太監, 他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現在的成慶帝還沒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從前有一個男孩, 他有一個大英雄爹爹, 一個溫柔賢淑的孃親, 他還有一個七歲的弟弟,和一個將將兩歲,剛學會走路不久白白胖胖的妹妹,那個妹妹是他盼了好久判來的,雖然他是個男孩,可卻依舊學着幫妹妹那爲數不多的頭髮梳小揪揪,他學會了做好多鬼臉,爲的就是哄妹妹開心,他還有一個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雙方的長輩說好了,等他們再大一點,就爲他們徹底定下婚事。”
成慶帝的腦袋越來越暈了,原本咬了舌尖帶來的疼痛只是一時的,根本就沒能讓他保持清醒太久。
此時晏褚講的這些故事在他聽來完全就是雲裡霧裡的廢話,不懂對方在此時說這些話的意義。
“在男孩十歲生日前,他生活的那個國家的皇帝的誕辰到了,他的大英雄父親受召回京,還帶上了自己的家人,小男孩以爲這一次進京,只是暫時的,他和自己的青梅約好了,等下一趟回家,他會給她帶上京城最有趣的禮物,那一個晚上,星星很亮,妹妹因爲不習慣京城的天氣,進京不久後就病了,男孩的孃親爲了照顧妹妹,留在了府中。”
聽到這裡時,成慶帝已經隱隱覺得不對勁了,他總覺得,這個故事似乎意有所指。
“那一個晚上,小男孩一直在等進宮的爹爹回來,聽他講皇宮裡的故事,他想知道,皇宮究竟是什麼模樣,皇帝是不是如同民間傳聞那樣,身爲天子,都有三頭六臂,他等啊等啊,等來的卻只有一羣屠戮了他全家的惡魔。”
晏褚彎下腰,湊近半坐在地上的成慶帝:“那一天晚上,小男孩被匆匆換上了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奶兄的衣服,被藏在了除了他父母以外,沒有任何人知曉的密室裡。他透過縫隙,看着孃親勒死了弟弟和妹妹,弟弟的哭鬧聲越來越輕,妹妹本就生着病,即便難受,也只是小貓哼哼,他想要出去,可記得孃親讓他發誓詛咒的話,如果他提前出來了,就讓他們死後被打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看着他親愛的小弟弟,小妹妹被孃親勒死後,孃親再用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一晚,他沒有閉上過眼睛,他透過縫隙看着孃親的屍首懸在房樑上晃啊晃,聽着密室外不斷傳來的慘叫,他沒等到爹爹的到來,反而等來了一羣蒙面的殺手,那些殺手粗魯地將孃親和弟弟妹妹,還有代替他而死的奶兄的屍首扔到一塊,在他們的屍首上一陣亂捅,然後揚長而去,再然後,他等來了一羣禁衛軍打扮的護衛,那些人帶走了孃親和弟妹的屍首,然後在房間裡一通亂找,他沒出聲,因爲孃親說了,除非等來了爹爹,不然,他就得一直呆在密室裡,直到再也沒有人會出現爲止。”
晏褚的眼球上不滿了紅血絲,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暗啞:“小男孩靠着當時被孃親關進密室時順道放進來的那壺茶和一盤糕點,硬生生在裡面躲了大半個月,因爲他沒等來爹爹,又不知道外面是不是真的安全了,糕點吃完了,他吃從密室的小洞裡鑽出來的老鼠,渴了,就咬開自己的手腕,喝自己的血,因爲他知道,他要活着,只有他活着,他才能給爹孃還有弟妹報仇,他知道,在那個晚上,從他苟且偷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了。”
“你到底是誰?”
成慶帝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不敢承認。
晏家居然還有餘孽,而他居然放任晏家那個餘孽在他身邊逍遙自在了那麼久,甚至一手將他扶上高位。
“嗤,我是誰?我是蕭褚啊,是陛下最寵幸的東廠都督蕭褚啊。”
晏褚眼神幽暗,從他聯繫上孃親匆忙告訴他的那幾個暗樁,並且決定轉換身份進宮成爲一個太監,又因爲復仇犯下了那麼多錯事後,他就沒有資格姓晏了。
晏家有的,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他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他們的武器,只對準那些妄圖侵犯大商疆土的敵寇。
而他在復仇過程中,手上已經沾染了太多無辜人的鮮血。
所以,現在活着的,只是蕭褚,真正的晏褚,早就在那個晚上,隨着爹孃,還有他疼愛的弟弟妹妹,一塊入了輪迴。
“逆賊,逆賊!”
成慶帝不信,對方說了那麼多,他一定是晏昭南的兒子無疑了,他驚慌失措地想要逃,可是毒癮已深的他手腳痠軟,只能狼狽地用滾爬的方式離晏褚遠一些。
“救駕,快來人,快來人救駕!”
他用盡力氣咆哮,四肢並用朝宮門爬去,想要叫醒那些原本應該守夜的宮女太監,雖然他心裡也清楚,蕭褚既然敢這麼做了,他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絕對不可能留下那樣的疏漏,給他翻盤的機會。
可成慶帝還是不想死,他在賭那唯一的希望。
“什麼聲音?”
正當成慶帝驚恐晏褚這個逆賊會弒君的時候,外面的越來越響鬧的騷動聲,傳入了成慶帝的耳中。
那應該是兵戈相交的聲音,以及隱隱傳來的吶喊聲和擂鼓聲。
這似乎是打仗的動靜,可好端端的,爲什麼前殿一副正在打仗的模樣?成慶帝來不及深思,只當這是有人發現了蕭褚的狼子野心,前來救駕了。
他爬啊爬,晏褚也不追,就在後面,冷漠地看着他跟一個廢物一樣,狼狽地蠕動,因爲害怕,地上的石磚上一灘可疑的液體,隨着他的挪動,越拖越長。
成慶帝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終於在他力竭之前,碰到了那扇虛掩着的宮門,還來不及欣喜,宮門卻被人給推開了。
“嬌嬌,快、快幫孤拿下蕭褚、蕭褚那個逆臣賊子。”
寵愛的貴妃突然出現,無疑給成慶帝的心裡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他的神智稍稍又清明瞭一分,拉住蔣鳳嬌的裙襬,也顧不得對方看見了他此時最不堪的模樣,也沒有意識到,往日裡最愛擺排場愛耍威風的蔣貴妃,此時是孤身一人前來的。
“陛下,不久前大皇子和二皇子聽聞陛下駕崩的消息,帶着府中的精銳逼宮了,兩邊的人馬在前殿相遇,雙方打殺了起來,大皇子和二皇子,全都薨了。”
蔣鳳嬌看着那個枯瘦老邁,行將就木的帝王,用衣襬擦了擦臉上莫須有的眼淚,一副悲慟的模樣。
“駕、駕崩?”
成慶帝覺得荒謬,他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嗎,怎麼大皇兒和二皇兒還會因爲搶奪皇位,互相殘殺。
“你,是你!”
成慶帝捂着胸口,怒急攻心,他殺了他的一雙弟妹,所以他也要殺他的兩個兒子來償還。
晏家的狼性果然是埋在骨子裡的人,居然敢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他當初先下手爲強果然沒有錯,錯就錯在沒把晏家的根除乾淨,還留下了晏褚這個禍種。
“你你你你你——”
成慶帝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爆炸了,一瞬間,什麼都想不明白,什麼都沒法想,他彷彿又看見了二十三年前那個斷了手腳,依舊靠着一股氣想要殺他的男人。
“護駕,蔣貴妃,快叫孤的禁衛軍護駕。”
成慶帝心痛如狂,即便往日裡他並沒有表現出對大皇兒和二皇兒的重視,可那都是他的兒子啊,是他的親生骨肉,聽到他們兩人在逆賊的算計下自相殘殺,他如何不心痛。
好在,他還有兩個皇兒,看蔣貴妃的神情,五皇兒定然還是好好的,這麼一來,他還不算輸。
“蔣、蔣貴妃。”
成慶帝重重扯了扯蔣鳳嬌的衣襬,對方怎麼和木頭一樣,動都不動一下,是被蕭褚嚇傻了嗎,果然是宮女出生,即便再受寵愛,也是爛泥扶不上牆。
心中不滿的成慶帝還沒出聲斥責,就眼睜睜看着他寵愛的貴妃,一腳踢開他,然後扭着細軟的腰肢,嬌嬌怯怯朝着他眼中的逆賊走去,當着他的面,還朝對方嬌媚一笑,溫婉地站在了對方的身後。
轉過身再看向他這個皇帝時,眼神厭惡又不屑,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姦夫淫/婦!
這下子成慶帝是真忍不住了,氣血衝頭,呼吸越來越急促,腹髒巨疼,一口鮮血,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