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 你這肉包哪個窗口買的,賣相怪好看的。”
國營一廠的員工食堂,一桌子年輕小姑娘坐在一塊吃飯,她們都是還沒結婚財務自由的女性, 一點都不會虧待自己, 每個人打的菜都有葷有素,看上去十分豐富。
唯獨她們中間的一個小姑娘, 面前就擺着兩個包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簡陋。
但是這包子和平時看到的包子還有些不同,雪白雪白的, 小巧精緻,兩個包子彷彿是從模具當中印出來的一般,從大小到包子上的面褶, 全都一模一樣。
這個叫小芳的姑娘就是早上指責晏褚賣的包子價格不公道的短髮女孩。
她吃了兩個包子當早飯,原本還剩下的十個包子是打算晚上帶回家和家人分着吃的, 可是忍受不了美味的誘惑, 最終還是讓食堂的師傅幫着加熱了其中兩個, 今天中午就打算拿這兩個包子當午飯了。
小芳一臉崇敬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包子, 那架勢彷彿在吃高檔西餐一樣。
她伸手將包子皮撕開,一陣熱氣, 包子面混着肉餡的香氣,隨着白霧散開。
原本吃着紅燒肉啃着大雞腿的同桌好友, 聞着那包子散出來的香味, 忽然覺得自己嘴裡正吃着的美味, 有些索然無味了。
這是什麼包子?光是聞着味道就勝過這一桌子的飯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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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場景發生在食堂的好幾個角落,包括這些買了包子的人晚上回家後,這樣的一幕同樣出現在了他們的飯桌上,很快的,知道國營一廠外開了一家好吃但是價格特別貴的包子攤的消息,以幾何倍數的速度擴散。
跟包子味道同樣出名的,還有包子攤老闆的臉,據說秀色可餐,光是看着那張臉衝你笑,你就能不知不覺傻乎乎的多買一堆包子。
晏褚知道自己的包子但凡吃過的都會成爲他的回頭客,可他沒想過生意會這麼好,第二天早上他出攤的時候,國營一廠外已經望眼欲穿圍了好多人。
看着他出現,另外三家常駐國營一廠外的小食攤老闆紛紛用幽怨地眼神看着他,彷彿他幹了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一般。
“就是他,我侄女說了,長的最俊的那個就是。”
包子攤很快被人團團圍住,一個個七嘴八舌的,指責他這老闆不盡心,怎麼太陽都爬那麼高了,纔出攤,不像個真正的生意人。
晏褚也不能說,原身的懶惰意識太強大,他必須得睡的飽飽的,才能出來掙錢啊,他能做的就是掀開蒸籠的蓋子,讓包子的香味傳出去。
果然這麼做後,就沒人指責他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催他動作快些,要買包子了。
可能都是嘗過味道的回頭客,基本上今天買包子的很少有一個兩個買的,多數都是五個十個的買,掏錢找錢也特別利索,沒有一個人對包子兩毛五的價格有異議。
“這家包子真那麼好吃?”
工廠外圍着那麼多人,都快成一道奇特風景線了,自然有那些好奇的人過來看熱鬧。
“好吃,我昨天買了十個回家,把我家那個挑食的小崽子吃的嗷嗷叫的,我媳婦可是發話了,今天再多買一些,不然那小祖宗就要翻天了。”
一個皮膚黝黑,體型高大結實的男人對着問話的人說道,順帶着又買了十個包子。
昨天那十個包子,他一時沒忍住,吃了四個,今天他就不吃了,拿回家給兒子閨女吃。
這包子的味道確實好,可價格也是真的貴,同樣的價格都快能買別家兩個包子了,即便他工級比較高,每個月能拿一百多塊錢的工資,可也禁不起每天吃這包子,他想好了,就讓孩子們好好過過癮,自己隔三差五解解饞就成了。
幾乎每一個被問到的人都是差不多的回覆,聽着那麼多人將包子誇成了人間美味,彷彿不買都對不起自己工人的高薪工資,不給自己的爸媽妻兒買幾個,就是冷血自私不是人。
還在旁觀的一些羣衆也不好意思光看着了,再加上那直往鼻子裡鑽的包子香,也紛紛掏錢買了幾個嚐嚐味道。
大不了不好吃,以後就不買了。
當然,只要嘗過包子味道的,就會進到這個包子坑裡,以後估計再也爬不起來了。
因爲昨天的經驗,晏褚特地多做了一百個包子,結果兩百五十個包子依舊在二十多分鐘內賣完了,看着空空如也的蒸籠,那些沒有買到包子的,恨不得把這個俊老闆綁起來,讓他趕緊現場做一些包子再走了。
“老闆,你明天多做一些包子啊,咱們工廠一千多個工人呢,加上附近的市委學校,你起碼得做他幾千個包子纔夠賣啊。”
“就是啊,光聞着味兒讓咱們讒,你這生意不厚道啊。”
晏褚看了眼那些說着讓他做幾千個包子來賣的人,光是這兩百多個包子調餡揉麪包好上鍋蒸,就得花他好幾個小時的時間,幾千個包子,等他哪天成了觸手怪再說吧。
對於現在的收入晏褚已經挺滿意了,他決定以後每天就固定賣兩百五十個包子。
想要成爲肉包之王,那必須是有點逼格的,物以稀爲貴,晏褚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在所有人的勸解哀求下,晏褚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了,另外三家早餐攤的老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們意外的發現今天一天下來,他們的生意反倒比以前更好了些,那些沒有買到晏褚的包子的工人也懶得再去食堂買早飯,正好他們這些小食攤的東西比較新奇,價格和食堂也差不了多少,最重要的事不需要糧票和肉票,也就選擇性地在他們這些攤位上消費了。
三位老闆的心情從一開始的嫉妒到現在的放鬆愉悅,心裡隱隱祈禱,那家奇怪的肉包攤子長久在這裡擺下去纔好,當然這肉包的數量別再多了,每天就負責聚集人氣,然後半小時賣完離開,到時候剩下沒買到包子的,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這樣你吃肉我和湯的結局,巧妙的消散了這些原住民對晏褚的敵意,這一點也是晏褚之前沒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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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褚在市裡租了一間比較老舊的院子,三合院的形制,帶小院的,一個月的租金只要十六塊錢,因爲是獨門獨戶,不用擔心被打擾,幾乎是第一眼,晏褚就看中了這個房子,並且一下子給了半年的租金。
他打算以後就將這個小院當自己的據點,只可惜他現在手裡的錢還不足夠將這個院子買下來,不然等房子徹徹底底屬於自己了,住起來會更舒服。
距離他第一天在國營一廠外賣包子,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包子攤也陸陸續續出了很多新規矩。
比如因爲生意太好,包子已經漲價到了三毛錢一個,堪稱天價的包子減少了一部分人哄搶的行爲,又比如每個人每天能買的包子定額只有五個,晏褚的腦袋堪比印刻機,妄圖多戴頂帽子,換件衣裳想要重新排隊購買一次,跟本是行不通的。
這個規矩曾今引來過一部分人的反抗,憑自己的本事和錢買包子,憑什麼不能多買,當然這樣的抗議在有一天一個財大氣粗的小老闆爲了自己女兒的婚宴,一口氣買去是一百五十個包子,導致很多人那一天都沒能吃上肉包潘安的包子後,得到了廣大顧客的認同。
肉包潘安是顧客們在豆腐西施的基礎上給晏褚取的外號,這個外號晏褚本人是不承認的。
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什麼年代都少不了有錢人,晏褚規定每個人只能買五個包子,那些需求量大又有錢的,會加一些價格從那些買到包子的人手裡購買,也有人家發動了一家老小,退休在家的老人,還沒上學的孩子,在早上都會齊聚在國營一廠外。
因爲生意出奇的好,晏褚也很快被人家注意上了。
這年頭個體戶被多數人看不起,但是還有少部分人,是認同個體戶的存在的。
他們根據晏褚生意的火熱,給他算了一筆賬。
包子的純利有多少,做過包子的人都知道,通常情況下一個肉包賣一毛五,如果是純肉餡,利潤在四分錢左右,晏褚的包子貴,就算他原材料用的比人家好,按照現在包子一個三毛的價格,每個包子起碼也賺了一毛五了。
他一天固定賣兩百五十個包子,也就是說他一天的純利就有三十七塊五,很多人覺得他的利潤可能更高一些,三十多塊錢的淨利潤,還是往少了算的。
現在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工廠上班的工資在五十塊錢左右,而差不多年齡的晏褚靠着他那個包子攤,每個月的淨利潤能夠達到一千多塊錢。
這是什麼概念,他賣一個月的包子就能湊齊自行車手錶收音機三大件了,他賣幾個月的包子就能在城裡買下一個帶小院的房子了。
嫁給他不僅僅是嫁給一個男人,那是嫁給了一個移動的金礦啊。
再說了,這金礦長的還特別俊,不然也不會叫他肉包潘安了,財貌雙全,除了個體戶這個名聲不太好聽外,簡直沒有缺點。
因此這些日子有好些人都瞧上這個自己承認還沒有成家的包子攤老闆了,想着該怎麼撮合他跟自家姑娘,這不,今天的包子剛賣完,就有一個老大娘打算出擊了。
“今天這包子賣完,我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來賣包子了。”
在老大娘開口之前,晏褚的話將她還沒問出口的問題堵了回去。
“怎麼就不賣包子了,是不是家裡有啥事啊?”
很多人都習慣了每天吃一個晏褚包子攤的包子,忽然間沒有了這個美味供給,感覺工作都提不起勁來了,當下就慌了。
“就是啊,我家孫子就認準了你這兒的包子,其他的他吃什麼都不香,有啥事告訴大娘,大娘兒子是在市公安局上班的,沒準能幫到你。”
買了包子還沒離開的人將晏褚團團圍住,剛剛那個想撮合自己孫女和晏褚的老大娘寡不敵衆,頓時被擁擠上的人羣給擠到一旁去了。
“沒啥事,就是這半個月賺了一些錢了,這做包子還挺累的,我打算回家休息一段時間,等錢花完了,我就又來了。”
大家設想了很多可能,想着會不會是這小哥的家裡出了大事,比如家裡哪個親戚生病了或是去世了,比如爹媽讓他回去娶媳婦,等等可能,能設想的都想到了。
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錢掙夠了,嫌做包子太累,打算哪天錢用完了,再來賣包子。
邊上的人當即都石化了,嘴角抽動了半響,對於這個回答,無話可說。
“你這孩子,哪有人嫌錢多的。”
這個時代勞動爲美,勤勞的人最值得尊敬,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將懶惰說的這樣理直氣壯過。
“你們放心,我這人花錢特別快,保不齊半個月之後我就又出現了。”
晏褚很善良地安慰自己的顧客,其實錢有時候特別不禁用,這句安慰的話他是認真的。
這點安慰一點都沒奏效,大夥都被晏褚的特立獨行給震驚到了,最後等晏褚繞開他們推着自己的小推車走遠了,他們都沒能從晏褚奇特的腦回路中出來。
那個剛剛想給晏褚和自家孫女做媒的老大娘聽了他的一番話,頓時打消了自己的這番心思,也慶幸剛剛自己的話沒說出口就被晏褚打斷了。
這個肉包潘安雖然能掙錢,可一看就不是個過日子的料,這才掙了些錢就想着躲懶了,還說自己花錢特別快,這樣的男人都是浪子,處對象挺好的,長的俊又捨得給對象花錢,可真要是過日子,非得被他給氣死不可。
老大娘看着晏褚已經跑遠了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爹孃啊,才養出這麼一個浪蕩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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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兒子的爹孃此刻在村口,看着那個提着雞鴨揹着大揹包從外頭朝村裡走的兒子。
晏家老二從市裡白吃白喝完回來了,這個消息就跟龍捲風一樣,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
晏褚沒在的這大半個月,大家都在賭,賭晏褚那朋友什麼時候受不了他,把他趕回來。
有人賭了三天,有人賭一個禮拜,大家都覺得沒有一個人能夠忍受自己的朋友在自己那兒白吃白喝還不幹活,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因此很多村民都覺得晏褚在市裡待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回來。
可誰知道晏褚破了記錄,這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天的時間,村裡人這些日子都在念叨着,晏褚那朋友得多有錢啊,才能忍受他吃這麼長時間的白食。
現在晏褚回來了,還拎着雞鴨魚,以及一個不知道裝了什麼的大揹包,村裡人還不得過來看看熱鬧。
“爸媽,這是我孝敬你們的。”
晏褚在村裡人的目光下,將手上已經殺了褪了毛的雞鴨交到晏老太太的手裡。
“這是我那好哥們兒給我的,我懶得做,到時候讓大嫂燒了,我去吃現成的。”
在所有人不信任的目光裡,晏褚無奈地改了個說法,果然村裡人包括他爸媽,面上終於露出了了然和欣慰的目光。
“小弟你放心,我保證把料放足了,不用你廢任何心。”
江大妮還真沒想到小叔子能如他走之前說的那樣,帶着雞鴨回來,那隻鴨子看上去肥的很,估計養了挺久了,到時候煲湯一定補。
一隻雞,一隻鴨,還有兩條魚,這些東西足夠家裡吃好些天了。
這時候江大妮不由得有些慶幸自家小叔子是個懶的,這些食材在她家做,家裡的所有人都能跟着沾點光,想着自家那個冤死的大母雞,江大妮總算舒了口怨氣。
“晏老二,你在城裡這些日子都幹嘛了?”
村裡人以前煩透了這個二流子,現在他這麼長時間不在村裡搗蛋了,還有些想的慌,當然這跟晏褚之前收到錦旗,洗刷了一波他在村裡人心中的形象也有些關係。
現在在村裡人看來,他就是一個有點小壞,和大壞佔不到邊的混子,不再像以前那樣厭惡他。
“我在市裡掙錢呢。”
晏褚往大哥家走,村裡那些不用下地幹活的老大爺老大娘還有那些小屁孩們也跟在他後頭往晏愛國家裡走去。
他們都沒去過市裡那麼遠的地方,想晏褚給他們說說,市裡是不是特別熱鬧,那邊的房子是不是都有六七層高,城裡人喝豆漿是不是能喝一碗倒一碗。
至於晏褚說他在市裡掙錢那些話,村裡人都沒有相信。
“對對對,你掙錢了,你給晏家掙臉了。”村裡人敷衍的迴應他,然後催促他講市裡的事。
二流子哪裡會掙錢呢,怕不是蹭吃蹭喝後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可是他們想聽市裡的情況,就不好意思戳穿晏褚的謊言,想着讓這個二流子得意一下,滿足一下他的虛榮心吧。
一下午的時間,晏褚說,村裡人聽,氛圍其樂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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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大哥大嫂,我是真的在市裡掙錢了。”
晚飯過後,江大妮整理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鴨骨頭,晏老太太在邊上幫忙,其他人則是坐着消食。
還有那隻雞和兩條魚她今天沒做,怕好東西一天就給霍霍完了。
不過光是那一隻鴨就讓全家人吃的很開心,包括只有兩歲的晏傳嗣,喝了點湯,樂的眼睛都眯成小月亮了。
晏褚拿出了一把他回來前特地兌成整鈔的錢放在桌上,認真地說道。
晏老頭猛的站起來,把窗戶和門都關上,一臉絕望地看着自己的小兒子。
“說,你在市裡搶劫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