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以後,裴黎開始去學校了。
無數次,裴黎撥打艾爾的電話又掛掉。她害怕他的電話會被接通,但事實上不會,那個電話號碼已經永久地成了一個空號。她一次又一次在睡夢中遇到了他,艾爾還是那麼安靜而溫柔地看着她,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但手還沒觸碰到艾爾的身體,他就消失不見了。這樣的夢幾乎每個晚上都會重複的演繹,每次夢醒之後,裴黎的眼睛總是沉重的睜不開。她幾乎天天都帶着熊貓眼去學校,身邊關係好的幾個朋友除了慕容緒外都不敢問她出了什麼事,每每還沒靠近她,就被她身上自帶的冰冷氣息阻擋開了。但還有一個人除外。
因爲家門口那條路不通公交車,所以從任何車站走回家都要經過一座橋。裴黎每當走過這座橋,都會想起分手的場景,她和艾爾站在橋上,他溫柔的擁抱她,在她耳邊說對不起。走到小區門口時,裴黎轉過身,看着身後的人說:“謝謝你送我回來,你早點回去吧。”
劉星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樣子。停頓了幾秒後才說:“裴黎,每個人都有不開心的事...所以…”
裴黎一下子警覺起來,後退一步問他:“你說什麼?”
“……我說不清楚。但是…裴黎…一個人開心是一輩子,不開心也是一輩子。”
“你的話聽上去像個老太婆說的。”
“是我外婆說的啊,我外婆可喜歡我啦。”劉星宇不以爲忤,“要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別人。我外婆一直這麼說的。”
裴黎看着眼前這個開朗的男孩,始終不明白,怎麼做才能即心疼了自己,又同時心疼了別人。
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把他丟在了原地。
上課時,裴黎對着窗外發呆。天空藍得像一種疾病,難以治癒般痛苦的藍,這種藍色是艾爾最喜歡的。
慕容緒坐在她的旁邊,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刺探道:“你沒事吧?”
“嗯。”裴黎收回了目光,點了點頭。她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教授的教學內容裡,但教授講的每一句話,她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悲傷來臨的時間和程度都是無法預測的,並不只有紀念日,或者重回某家曾一起去過的餐廳,才能勾起悲傷。當你走在路上,看見花壇裡生長的花卉植物時,就會想起曾經愛過的人第一次送你鮮花。他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所以會選擇各種品種混搭在一起。你會很高興的收下,只因爲那是你喜歡的他的心意。又或是當你在夜晚電視面前看到某一集電視劇重播時,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冬日午後,你們曾一起看過它。失去愛人的滋味,不是哭泣,不是崩潰,不是低吟悲傷,而是四肢疼痛一般的幻覺。會疼,會悸動,沒有任何真實的來源,但卻永遠不想讓它消失。
裴黎現在就是這樣,從內散發着悲傷,而且她並不願意從這種悲傷中解脫出來。
“來,跟我說說。”慕容緒說:“你喜歡劉星宇嗎?真喜歡嗎?”
裴黎不置可否的聳肩,“他還可以啊。”
“我沒問你這個。”
裴黎不出聲,在筆記本上畫着圈。“喜歡怎樣?不喜歡怎樣?又不重要。”
“我覺得這非常重要。你是否真的喜歡他,決定他是否值得爲你耗費這麼多力氣。”慕容緒輕輕拍了裴黎一下,朝着窗外呶呶嘴。
裴黎順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樓下有個熟悉的身影在那兒晃動着。裴黎收回了視線,在紙上又重重的畫了幾筆,不說話。
下課後,裴黎走出教學樓,看見劉星宇正靠在一輛停着的黑色YAMAHA R6上,裴黎禮貌的對他點點頭,正想從他面前走過去。劉星宇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去哪裡?我送你。”
“回家。謝謝,我不…”
裴黎剛想拒絕,卻聽到劉星宇說:“怕了?”
裴黎遲疑了一下,接過了他遞來的備用頭盔。看着裴黎帶上頭盔,劉星宇伸手替她細心的調整好了安全扣,他跨上車,然後示意裴黎坐上來,指點她將腳穩妥的踏在不鏽鋼的踏腳上。“如果你怕的話呢,就用手抱住我的腰,如果不怕呢,就抓住坐墊。”
裴黎選擇抓住坐墊,同時身體還和劉星宇的後背保持十公分的距離。
“好了嗎?”
“哎…還沒…”當裴黎發現坐墊更本無法抓牢時,劉星宇已經發動起車子一踩油門,車子騰的一下就竄出去了。裴黎一驚,下意識的張開了雙臂環抱住了劉星宇的腰。
夜晚從市區到郊區的路上,路邊兩邊閃閃的路燈,飛快的向身後逝去。風馳電掣的快感,裴黎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像風那樣飛馳,喜歡夜晚的車一輛接着一輛,尾燈像電光那樣閃過,喜歡在壓彎時膝蓋接近地面的瞬間,那麼危險卻那麼有安全。安全感,裴黎對心裡冒出來這樣的感覺感到很奇怪,爲什麼這個人也可以給她這種感覺?
劉星宇帶着頭盔在前面大聲的說話:“喜歡嗎?飛一樣吧。與世界相比,人類好渺小,生命的痕跡能夠刻畫下些什麼?死亡對活着的人意味着什麼?”
車速很快,風太大。裴黎側身也對他吼着:“我-聽-不-見......”
國道的盡頭是一片海灘。劉星宇帶着裴黎從灘塗上走過去,爬上了石頭堆砌的壩體,他倆肩並肩的坐在那裡,安靜的望着海面上的漁船穿梭在夕陽的餘暉中。時間好像靜止了,很長時間他們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劉星宇看了一眼身旁的裴黎,他覺得周圍的世界都很安靜,好像只剩下他們倆人,那種無比貼近的感覺真好。
那令人無法忍受的漫長的考試時間持續成爲一種懲罰,考驗着莘莘學子們的忍耐極限。裴黎把這段時期的壓力視作自己還活着的證明,這使她沒有時間再去想艾爾。然而,她並不能完全把他從自己的腦海裡消除,要是我沒有和艾爾分開,那結果又會怎樣呢?要是他沒有遇見裔蕾呢?要是...要是...這些問題反覆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可是,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假設,生活依然繼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