飾怡爸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幹過的種種不靠譜的事,追悔莫及。很多事情等到懊悔的時候,往往已經沒有了補救的餘地。直到這時我方纔理解楊飾怡爲何那麼抗拒回家相親,爲何對包辦婚姻那麼地恐懼,大概是童年留下的陰影至今不能磨滅。
飾怡爸講到飾怡媽得了重病,醫生已經給出了判決,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飾怡媽還很健康,顯然這之後又出現了好的轉機。我沒有發表意見或者評價,等着飾怡爸繼續他的故事。
“男人的本性之一就是要‘有擔當’,這種成長是‘突變式’的,需要有某一個事件作爲‘催化劑’,需要有一定閱歷的積累和沉澱,等到某一個時間節點,類似於頓悟。經歷這樣的變故,我才真正成爲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飾怡爸分享了他的人生感悟,聽起來好像很有哲理的樣子,但像我這樣沒有足夠的閱歷作爲支撐的人,是很難真正領會的。
“翠萍身患重病,飾怡又小,我就主動在單位請了長假,專職在家照顧她們母女。這期間自然而然要包攬所有的家務,像做飯,我之前在單位自己也做,不過只是偶爾興起,真正當作‘工作’的時候才知道有多辛苦。還有洗衣服,那個時候都是用手洗的,開始的時候每次都腰痠背痛,記得有一次因爲漂洗不乾淨,晾乾之後衣服上像下了霜,甚至打掃房間都沒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開始的時候,我和翠萍都不怎麼說話,一天下來說過的話屈指可數,而且都很簡短。其實也不是真的沒話說,只是兩個人都緊繃着,誰都不願意第一個張口。至於那種關心和照料,好像只是家庭成員之間應盡的職責,是程序式的。”
“這之後因爲一件小事,纔出現轉機,那天的情形我至今還是歷歷在目。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那個時候和翠萍已經結婚五六年了,不可能沒有感情。有一天晚上睡覺前我本來是要洗一下腳,突然想到翠萍已經好多天沒洗了吧,就想先給她也洗一洗,於是真就倒好熱水端了過去。記得翠萍是在縫衣服上的扣子,就坐在牀沿上,雙腿自然垂下來。”
“我搬了小凳子坐過去,招呼沒打就把她的腳摁在了水盆裡,突然的動作把翠萍嚇了一跳,她的第一反應是想把腳拿出來,我就很霸道的摁着不放,她又試了兩次沒有成功,也就不再堅持了。”
“這差不多是我第一次給翠萍洗腳,很受觸動,那腳握在手裡很粗糙,到處是老繭和疤痕,那一年翠萍纔剛剛三十歲,可見那幾年是怎麼過來的。我細細地撫摸這些歲月留下的痕跡,聯想到自己的作爲,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發現有水滴掉在洗腳盆裡,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察覺,直到那水滴打在手臂上,熱熱的。我下意識地擡頭看向翠萍,就見到她的臉上已經掛着兩道顯眼的淚痕。翠萍是一個要強的人,我很少見她這樣落淚過,瞬間心中滿是哀傷。”
“‘楊尚坤,你個死人,誰讓你給我洗腳的——你就不能給我擦一下臉嗎?’直到翠萍抽泣着喊了出來,我才緩過神,把泡在洗腳盆裡的手擡起來,在衣服上蹭了兩蹭,便伸了過去,馬上遭到了抗議,‘你大爺,楊尚坤,你是故意噁心我,用洗腳的手給我擦臉!’說話間卻並沒有抗拒。”
“‘別叫,我有分寸,用手臂總可以了吧?’我說着從小凳子上站起來,躬着身子,真就拿手臂給翠萍拭了淚水。不擦還好,越擦她的淚水流得越兇猛了,最後竟然哽咽起來,讓我止不住更加心疼。”
“‘楊尚坤,你個死人,假獻殷勤,別以爲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咱們的賬,這輩子都算不清!’翠萍的情緒徹底崩潰了,把這些年的怨恨全都哭訴了出來。不知不覺我被翠萍的情緒感染了,直起身,把她攬進了懷裡。”
“‘楊尚坤,你個死人,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翠萍問出這樣的話,我很慚愧,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
“‘楊尚坤,我哪裡不好,你憑什麼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憑什麼嫌棄我,你有什麼資本?’翠萍的這話問得我啞口無言,只能把她摟得更緊一些。”
“‘楊尚坤,我給你生了這麼漂亮的閨女,你不疼,憑什麼?我把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我孝敬你父母不落下話柄,我努力掙錢貼補家用,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多,還不夠好嗎,憑什麼你可以那樣對我?’翠萍提出的問題,我一個也回答不上來。”
“翠萍哭訴着這些傷心話,到了最後已經語無倫次了,竟然嚎啕大哭起來,帶動我也是一陣心傷,我當時就想,我他大爺的真不是東西,放着這麼好的媳婦不知道珍惜,老天賜給我一塊寶,本來該供奉在客廳裡,我卻當作墊腳石一般,隨意踩踏,想到要不了多久上天就要撤去他的恩賜,異常的懊惱和不捨,也跟着哭出了聲,我和翠萍的愛情是在這樣的哭訴下昇華起來的。”
“‘楊尚坤,我不放心,你嚐嚐你做那是什麼飯!看看你洗那衣服!還有做那些家務,教我怎麼能放心?你個死人,飾怡還那麼小,就要沒有媽媽了,跟着你這樣的爸,肯定要受委屈,將來你再給她找個壞心眼的後媽,那日子還怎麼過!’翠萍不放心,我更捨不得,如果可以,我寧願把我的壽命分給她一些,甚至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在所不辭,想到這我命令自己止住哭泣,因爲我是家裡的‘頂樑柱’,我要是倒了,那這個家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閃念之間我記起了我的一個戰友,我們可以說是生死至交,不是因爲我在一次實彈演習裡替他撿起來扔出去一顆已經拉了引信的手榴彈,他早就沒命了。我的這個戰友的母親在一所有名的軍區醫院工作了一輩子,經常給大首長們看病,只是不記得主治些什麼科目。”
“謝天謝地,我剛好找對人,我的這位戰友的母親剛好負責研究一種國外引進過來的新的診療方法,前幾次的試用都很成功,翠萍剛好趕上進一步的驗證,反正已經被判了死刑,說不定就有轉機呢?”
“用翠萍的話說,她放不下我們的女兒飾怡,放不下這個家,也放不下我,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努力爭取,報着必勝的信念,積極配合治療,加上上天眷顧我們,竟然奇蹟般地轉好了!”
我雖然事先知道了結果,但聽着飾怡爸講述的過程,還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飾怡爸的故事充滿了人生的荒謬,生活的艱辛,以及愛的刻骨,讓我深受感動。
“飾怡是一個苦命的孩子,童年受了委屈,這些年也不好過。”飾怡爸講述完他的故事,落腳在楊飾怡的身上,而且這最後一句話明顯話裡有話,讓我生出不好的預感,不禁心下一驚。
飾怡爸突然停下腳步,我下意識地跟着停下來,穩住身形,差點沒有撞上去。在飾怡爸眼神的注視下,我渾身的不自在,有莫名的心虛。
“小汪,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你,那麼大的事學校肯定是要通知家長的,如果以我年輕時的血性,肯定不會放過你們那些小兔崽子,但是畢竟年紀大了,棱角都給時間磨平了,按照翠萍的說法,‘這或許也是一種成長’。”飾怡爸說着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強大的壓力差點沒把我壓垮。
我自然清楚,飾怡爸所說的“那麼大的事”指的是什麼事,無非是那一次“豔照門事件”,雖然事情的起因幼稚可笑,但我畢竟是事件的“主角”,每當記起此事,都是異常的愧疚,這輩子恐怕都難以抹去。
飾怡爸沒有作過多的停留,轉回身繼續往前走了,我在原地呆了一下,快走兩步跟上去,等到了飾怡爸近前,本來想說一句“對不起”,但覺得非常的無力,怎麼也開不了口。彷彿是能猜透我的心思,飾怡爸一邊繼續走着,一邊說道“不用太過自責”,又說“每個人都年輕過,都幹過很多莫名其妙的蠢事”。
“我的一個戰友退伍之後經商,他名下的產業大部分在洛水市,其中就有KTV的生意。”飾怡爸不必多言,我就能領會他在說些什麼,就聽到他繼續評價說,“年少的經歷真是一筆難得的財富,飾怡雖然外表柔弱,但內心堅強,能夠經受得住挫折,她真的做得很棒!”
“我和飾怡的媽媽肯定是不會強迫她去相什麼親,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只是年紀大了,都想着子女能夠在身邊。”飾怡爸停了一下,又用類似玩笑的口吻繼續說道,“真搞不懂你們年輕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那兩個姑娘雖然演技差點,但可以看出對你還是有很深的情誼的。”
飾怡爸又突然停下來,面對着我說:“小汪啊,這兩個女孩跟飾怡比起來,不相上下,你到底是更鐘情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