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拉着月色的小手,淡淡地瞥了黎書清一眼,調侃道:“你這麼着急忙慌地跑過來,還怕哀家將她吃了不成?”
黎書清忙回道:“不是不是,孫兒剛在尚書閣編校《孝經》,深感孝道之貴,所以趕緊來給皇奶奶您請個午安,聊表孝心。”
這一番話,分明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但對太皇太后來卻很受用:“你這番孝心,哀家便收下了。”
她將黎書清叫到近前來,拉起他的手,將月色和他的手搭在一處,語重心長地道:“如此孝順的孫兒,哀家真是欣慰,你倆要能早日完婚,那哀家就更加欣慰了。”她還等着抱重孫子呢。
黎書清跟月色又在太皇太后的宮中待了片刻,陪她用了膳,在太皇太后午休前離開。
離開的時候,太皇太后從自己手腕上取下了一個翠玉的鐲子套在了月色的手腕上。
“第一次見面,哀家沒想起來有什麼東西送你的,這鐲子跟了哀家好些年,就給你了,這是哀家的一番心意,你可不要拒絕。”
太皇太后都這麼說了,月色自然不好回絕,福了身道了謝,跟着黎書清出了宮。
黎書清思前想後,決定明日便出發去月纓山莊,他跟月色提了提,月色沒有遲疑,應了。
當天晚上,黎書清便做好了各種出門的打點。
結果,第二日他們正準備要出門的時候,月華雄來了。
一大清早,黎書清便聽到了李總管的通報,說是門口有一位自稱是“月華雄”的老人家要來拜訪他。
黎書清忙整理了一下衣裝,親自去門口迎接,將他接到了自己的書房。
到書房的時候,月色已經在裡邊等候,他在出去的時候,讓李總管去月色房中知會她了。
月華雄一進書房便看到了站在裡邊的月色,當下一震,花白的須顫抖着,聲音哽咽:“初……初兒……”
沒等月色回答,他便朝月色疾步走來,手掌擡起想要碰觸她的肩膀,卻又有些踟躕。
看着眼前的這個動作有些尷尬的老人,月色擡起手來握住了他那寬厚的顫抖的手掌,那遺失多年的感情由心底裡迸發。
“外公。”
月色這一聲“外公”叫出口,月華雄終是沒忍住淚水,老淚縱橫地抱住了月色。
“你是初兒,我的初兒啊——”
月華雄的情緒一時間收不住,月色也被感染,鼻頭泛酸,默默地在月華雄懷裡落下淚來。
黎書清在一旁看着這一對祖孫終於重逢,心下感慨,正想着要如何安撫眼前的兩人,就聽得門口傳來王妃的聲音。
“老莊主?”
月華雄聞言,稍稍止聲,轉過頭去,看到門口站在端沐王爺身邊的王妃。
雖然已經是許多年不見,但是月華雄依然記得這個當初在自己門下的徒兒,他穩了穩情緒,鬆開了月色。
“鄙人月華雄,見過王爺王妃。”說着就要跪下行禮。
“別別別——”王妃急忙喊道,端沐王爺幾個箭步上來扶住了月華雄,沉聲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月老莊主不必多禮。”
片刻後,屋內的五人都坐了下來。
王妃坐在王爺身邊,眼圈有些泛紅,看着月華雄,問道:“多年未見老莊主,您身體可好?”
月華雄朝王妃拱了拱手,道:“託王爺王妃的福,鄙人身體康健。”
“本王同月老莊主二十幾年前有幾面之緣,月老莊主一如往昔般健朗,您此番來京是爲了月色?”此回問話的是王爺。
“是的。”月華雄點頭,轉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月色。
黎書清忍不住問道:“月莊主您何以知道月色在我府中的?”且不論他們當初見面的時候他用的是化名,那月纓山莊中分明還有個“雪初”在。可是他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直接找到端沐王府這裡來了。
月華雄知他所指爲何,穩了穩心緒,道出了原委。
原來,黎書清跟月色當時離開明州城的時候,那個“雪初”突然間變得不太對勁,整日心緒不寧的樣子,晚上睡覺也常常被噩夢驚醒。
他那時十分擔心,請了大夫來看,大夫沒診出什麼毛病來,只是說她心事過重,讓她放寬些心,給她開了些凝神靜氣的藥。
當時,他只當是“舒公子”離開,讓“雪初”她相思成疾,誰知大夫剛剛離開不久,昏睡中的她又從夢中驚醒,醒來的時候,口中大聲喊着:“霸佔了屬於你的一切,對不起,對不起!”
他當時有些不解,但是關切之心遠勝一切,當下上前抱住她安撫:“外公在這裡,你不要怕,沒事了。”
然而,她聽到他這句話後,卻崩潰了,情緒激動之下一口氣將所有的事情都和盤托出,包括她不是他的親外孫女,她的所有來歷,當初是如何受念如宛指使來到月纓山莊的。
他當時被震驚地無以復加,還沒等他出聲,“雪初”道出了令他更爲震驚的話來。
“真正的‘雪初’就是那個月色,她易了容藏了容貌,她纔是你真正的外孫女,我只是個冒牌貨!”
他當時如被雷擊,不願相信這一事實,但是又不得不信。月色的那一雙眼他記得很清楚,的確跟月初曉很像,就連他都曾看得恍惚。
他又從她口中得知那“舒公子”便是端沐王府的小王爺。
再之後,他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因爲一瞬間得知了太多顛覆的信息,縱使他立足江湖多年,歷經大風大浪,也有些受不住。
他不知道該如何再去面對那個“雪初”,只讓她的丫頭照看着她,自己搖搖晃晃地出了她的院落。
出來之後,他當機立斷,派門人出去打探黎書清和月色兩人的行跡,門人循着蹤跡趕到了桓州城,又一路折到了京城,他一收到信便馬不停蹄地從明州城趕到了京城。
昨兒半夜他就到了城門外,因爲時間太晚了,城門早就封閉,他只能守着城門,在外邊露宿了一夜。早上城門一打開,他便進城往端沐王府這邊來了。
直到現在,他坐在了這黎書清的書房中。
屋內另外四人聽他將這一切細細說來,都沉默了。
月色不解,那“雪初”爲何突然間要將這些事情都和盤托出,她又是如何知道她是真正的“雪初”的?
難道——
黎書清凝神細想了一會兒,道:“念如宛在我們離開月纓山莊之後,去找過她,並將一切告訴了她。”
王妃是時隔多年之後,再度聽到“念如宛”這個名字,當初念如宛也是她非常仰慕的師姐,因爲她很強,無論學什麼都能學得很快,武功在一衆弟子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不過,她們之間交流卻不多。念如宛當初很少跟其他弟子們交談,最親近的就是月初曉。後來發生了那件事後,她便離開了月纓山莊,再沒有消息。
再後來出現了一次,便是——
王妃沒有再想下去,她那飽含心疼的目光看了看月華雄和月色,道:“那一位‘雪初’姑娘,想來是不願再昧着良心繼續當月纓山莊的大小姐了,畢竟她是假的。若是一直不知道真的‘雪初’在哪裡也便罷了,直接被人告知真正的‘雪初’就曾出現在她眼前,任她表演卻沒有戳穿她。她一定受了不小的打擊,心中也會恐慌真正的‘雪初’何時會再回來揭下她僞裝的面具,整日裡在這擔驚受怕中過活也是不易,所以索性自己告知一切,求個痛快。”
王爺聞言,點了點頭附和道:“王妃說的沒錯。不過——”他接着問道,“那位‘雪初’還在月纓山莊麼?”
月華雄的神情顯得有些複雜,他嘆了口氣道:“那之後,她便一直在自己的房中待着,沒有出來半步,我因爲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所以也沒有再去見過她,得知了初兒他們的行蹤之後,便趕到這裡來了。如今,也還是在那房中養着罷……”
說着,他轉頭看着月色:“我此番前來,便是想將你接回莊裡,我真正的外孫女是你,這月纓山莊的大小姐之位是你的。我失去了這麼寶貝的一個女兒,失去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婿,原以爲外孫女失而復得,卻是一場持續了數年的騙局。如今我終於找到了你,不能讓你就這樣被別人霸佔了人生,你委屈了這麼些年,是時候拿回本該屬於你的一切,初兒,跟我回月纓山莊吧……”
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月色的身上,她的目光從王爺、王妃、黎書清臉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到了紅着眼的月華雄臉上。
“我跟你回去,外公。”堅定地,她給出了她的回答。
月華雄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生來便十分感性的王妃看着眼前這團圓之景幾乎要落下淚來,身子微微斜着靠在了王爺的身上,王爺則是攬着她的肩,小聲地安撫她。
黎書清則是面帶舒朗的溫潤笑容,目光只定在她的臉上,眼中滿是安定的情緒。
他是支持她的一切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