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流年
只聽見嘩啦一聲響,水面下猛然躥出十來個黑衣面的人來。
船老大看着我們笑了一聲:“從來沒有人能逃脫提騎的追捕,還不快將東西交出來!”
我吃了一驚,忽然想起當初那個滿面絡腮鬍的中年男子,此刻摘去了斗笠,剃掉鬍鬚……我終於明白爲何自己總覺得這船老大有幾分眼熟了。
他不正是當日帶隊搜尋水月庵的人麼?
“站在我身後!”森爵緩緩站起了身,眉目森冷。
“你要小心。”局面混亂而兇險,我自知不能成爲他的牽累,只得往後退去,低聲叮囑道。
他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微微的笑意,然而轉瞬即逝。隨即便是一片呼喝聲,提騎的人千里追蹤,此刻也是下了狠手,一羣人試圖跳上船板,但是都被森爵所阻。就連船老大也被攔在外面,無法進入。
“你把東西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一命。畢竟我們受到的命令,只是追回失物,並不一定非要殺人不可。”或許是因爲久攻不下,那人氣喘吁吁說道。
森爵脣角泛起一抹冷笑,“提騎素來心狠手辣,竟然也會有這樣仁慈的時候麼?這一套無聊的把戲,還是去騙別人吧。將東西交出去,我在你們眼中,不就像是個死人一般了麼?”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也笑了一聲,示意船下的人暫時不要行動。那些黑衣人對視了一眼,稍稍往後退開了一些。
“提騎樑斌,前來討教。”他倒是有幾分江湖人的習氣,從腳下取出一把長劍,手腕翻轉抵在眉間。
森爵眉毛微微上揚,“請。”
兩人之間動手的速度很快,我只覺得眼前一片眼花繚亂。提騎的劍狠毒刁鑽,就像是一尾蛇叮住了自己的獵物,讓人不寒而慄。而一片刀光劍影裡,森爵那把小小匕首總是讓人覺得不安。
我雖然不懂武功,卻也知道兵器是一寸長一寸強,匕首短小精悍,常用來出其不意或用來暗殺。但鬥了片刻,我這才發現,森爵原來並未佔據下風。
他的身體已經壞成那個樣子,可是武功卻絲毫不弱,竟然鬥了個旗鼓相當。
這場兩人之間的決鬥很快就分出了勝負,提騎的首領用手按住肩膀半跪在船頭,他的肩頭有殷紅的血從指間滾落,看來……是森爵勝了。
我鬆了一口氣,然而森爵的臉色卻比剛纔更加凝重。
那人擡起頭看着森爵,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傷口,霍然笑道:“好、好……我已經很久沒有受過傷了,這一架打的真是過癮。”
“我敬你是條漢子,最後再問一遍,將東西交出來,我可以放你一條活路。這一次,我是說真的。”他目光冷銳,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心中的不安越發猛烈,他不是輸了麼,爲什麼輸了的人,反而勝券在握一般?
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風,呼嘯而來,捲動森爵的長衫在風中翻飛,我看見一襲青色長袖底下,那幾片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拂去的竹葉。
他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嘴脣動了動,我一驚,立刻說不出話來。
他說,快逃。
那爲首的男子捂住肩膀的傷口,見森爵神色冷冽,笑了一聲。他並沒有繼續發動攻擊,而是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一頭扎進了水中。
我眼皮一跳:心中頓時漫開一陣不祥的預感。剛想衝出去,森爵卻衝我擺了擺手,然後轉身飛快地撲了進來。
他才堪堪到我身邊,就聽見船篷外面傳來咄咄地聲響,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抓住了森爵的手腕。
“小心,他在外面放箭,這裡也呆不了多久了,很快就會被弓弩射穿。”森爵面色鎮定,但是聲音卻是十分罕見地急促,“提騎是爲了抓我而來,你自己先逃。如果和我呆在一起,只會更加危險。”
他的話音方落,就看見有一隻長箭射穿了垂下的簾幕,“咄”地一聲射落在我腳邊,木板立刻發出滋滋聲響,似乎被什麼東西融化了一般。我越發吃驚,那是提騎的毒藥,斷腸。
難怪方纔爲首的那個人會露出勝券在握的樣子,船艙之內狹小難以施展。而且不像是陸地一般可以躲避,我和森爵都不諳水性,一旦被逼入水中,更是甕中捉鱉。而若死守船艙,就更有可能被箭矢上抹過的斷腸毒死。
“提騎究竟想要什麼,斷腸也罕見的毒藥,他們不惜千里追殺使用斷腸也要殺你,森爵,你……你到底拿了什麼?”
“我不能說,也不該告訴你,否則只會讓你置身更加危險的境地。”他反而笑了起來,伸手扶一扶我頭上的那支銀簪,“對不起碧清,我有一次連累了你。”
我心中焦灼,“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斷腸劇毒,我們坐以待斃就是等死。不如……跳下去吧。”
“可是……你不諳水性,要是下水,豈不是更快被捉住?”他挑眉看我,緩緩說道。
“我雖然不諳水性,但是總不至於下水就被淹死了。下去了還有一線生機,如果呆在這裡,只怕更加不妙。”就在說話的時候,又有幾隻箭射了過來。
他們原先還避諱着森爵的武功,此刻看來,恐怕是越發逼近。如果不是因爲人在水中不好發力,再靠近五步之內,這艘船恐怕都已經被射成了刺蝟,而躲在船艙裡的我和森爵,又如何可能倖免。
他顯然也想到了什麼,忽然從懷中掏出一隻銀鐲子來。
倉促之中,我也不曾覺得那鐲子究竟有什麼不對的,只是覺得奇怪,他卻已經開口道:“你從後面走,帶着鐲子一起,在蜀中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碧清,我欠你許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受傷害。”
我臉色立刻變得蒼白,總覺得他似是要舍我而去。
他笑了起來,“在端康的時候,我也是被這些人追殺,也一樣安全逃了過去,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倒是你,蜀中路遠,你一個人怎麼能走那麼遠的路呢?況且,將你牽扯進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對的。可是,沒有別的人可以託付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在蜀中等你。”我咬了咬牙,幾乎快要落下淚來。我還以爲,自從母親死去之後,我就再也不會爲任何一個人傷心。
他點了點頭,“一路小心。”
彷彿這只是一場尋常的道別,而此刻呼嘯的箭已經停了下來,船正在搖晃,那批提騎可能已經準備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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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下,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被人推了出去,跌跌撞撞往後倒下。
而與此同時,一把閃亮的刀割裂了簾幕,直逼森爵的脖頸。
我聽見他的嘶喊聲,“快走,快走啊碧清!”
從一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了吧。我們不可能同時突圍而去,所以……他留了下來。我看見飛濺的血灑在眼前,有人悶哼了一聲倒下,而森爵的身影很快就被包圍。有人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遲疑要不要想將我抓回去。
我往後退了一步,船身狹窄,其實並沒有多長的距離。很快我就退到了小船的另一邊,其中一個終於下定了決心,抽身轉開圍剿森爵的包圍圈,而是握緊手中的兵器,步步向我走來。
我逐漸退到邊緣,看見腳下是波濤洶涌的河流,玄武河橫跨魏國與楚國之間,算是兩國重要的河道。河流分支縱橫,寬闊無比。這一跳下去,究竟是生是死,竟然是一點把握都沒有。那人獰笑了一聲,伸手就來抓我的肩膀。
我咬了咬牙,只覺得再也無法耽擱,狠下心來,在他快要抓住我的剎那,縱身躍進了水中。
幸虧此刻已經是六月芒種,而不是寒冬臘月。玄武河的水並不算冷,我拼命往前遊,不敢再回頭觀望。
他說過,只要我在蜀中等着他,他就一定回來找我。既然如此,他怎麼會死在這裡呢?!
我的確不諳水性,之所以能夠遊這樣長一段時間,不過是因爲求生的慾望不允許自己就這麼溺死在水中,我勉力從水裡探出頭來吸了一口氣,卻看見河面寬闊渺無人煙。我這樣的水性,縱然能夠撐住一時,又怎麼可能遊過這條大河呢?
然而,真的就要這麼死在這兒麼?
心中的絕望還未來得及升起,水底下陡然傳來一陣波動,我並沒有有的太遠,隱隱還能看見那艘還在劇烈搖晃的船隻。
我吃了一驚,因爲那波動越來越劇烈,就像是水中有人一般。驀地,一陣莫名的大力從水中傳來,竟然是有人握住了我的腳踝。我拼命想要將那人蹬開,卻沒想到反而因爲脫力,漸漸沉了下去。
水下的人雖然黑衣蒙面,但是我記得他的眼睛……是方纔那個想要抓我的提騎!
他抓住我的腳踝往水中脫去,而因爲無法呼吸,我的臉漲得通紅,更勿論反抗了。意識在水中漸漸模糊,只覺得一切都離我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