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全顯然也聽見了我們在說什麼,此刻駿馬長鳴,我緊緊抓住車廂內的欄杆,馬車一開始尚且平靜,不疾不徐的朝城門之中走去。我不想此刻傷及無辜,只得竭力忍耐。然而到了後來,似乎已經是錯失了先機。
那幾個士兵對視了一眼,目光之中滿是疑慮,我驚鴻一瞥,立刻放下了手中舉起的車簾,然而即便如此,那些人似乎也已經察覺到了什麼,然而馬車依舊平穩向前,那些人倒也不敢逼得太近,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馬車裡的是什麼人,宋王殿下有令,有黃巾逆賊混入了帝都之中,因此要全面盤查,還不趕緊下馬車!”
我坐在馬車裡聽見對方說話的聲音,一寸寸握緊了手中的諸葛連弩。文全此刻倒也鎮定,手中的馬鞭重重朝地面上一揮,這纔開口說道:“你們難不成是瘋了不成,你可知道這是誰家的馬車,你們也敢讓裡頭的人下車?”
欺善怕惡似乎是人的本能,被文全這麼一喊,裡頭的人此刻也不敢答話了,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什麼人,如此大膽?”
那人似乎也怕是真的得罪了權貴,畏畏縮縮地說道。
文全沒有答話,只是冷哼了一聲,繼續駕車而行。然而車簾被風吹開,我心中卻微微一動,立刻開口高呼道:“快跑!”
那些士兵看上去是在後退,然而卻有人已經將手中長槍無聲無息掉轉了槍頭。
此刻宋鴻飛掌權,只怕恨不得能夠將秦王府邸之中斬草除根。袁凝碧被困在王府,然而袁家與蕭家都是世代門閥,他未必敢輕舉妄動,但如果是我的話,只怕那些士兵手中所拿的畫軸之中所描繪的女子,便是我無疑了吧。
文全駕着馬車,此刻看來似乎也是嚇了一跳,但他反應倒也敏捷,連忙**馬鞭催促駿馬疾馳,以一種勇往無前的姿勢**。只可惜這些士兵顯然是早有準備,城門已經無聲無息準備合攏,而那些明晃晃的槍頭,更像是毒蛇吞吐着蛇信。
我再也無法按捺,立刻掀開了帷幄。那些士兵看見我的容顏,立刻發出了歡呼聲,“是她,宋王殿下說過,誰能抓住她,便有千兩黃金!”
千兩黃金?我心中忍不住閃過一縷訕笑,我如今的身價,竟然有千兩黃金,想當年在望月庵中的時候,那羣貧病交加孤苦無依的額孩童並我,我們連十兩銀子都籌不到。
我心中一時怒極,手中的諸葛連弩疾射,那些人原本以爲我長得清麗,又不過是個弱女子,萬萬不曾想到,即便是弱柳扶風的弱女子,依然也可以殺人奪命。諸葛連弩如同暴雨驟落,每一下打在人的身上,就有人發出悽慘叫聲。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是不仁,卻也是一視同仁爾。此刻我不殺人,人就要殺我,什麼慈悲憐憫,終究也是顧不得了。芸兒整張臉都嚇得蒼白,然而卻也哆哆嗦嗦拿起了諸葛連弩噴射而出。
讓人諸葛連弩改良之後雖然小巧,但畢竟也不是萬能之物。正是因爲小巧,射程也變近許多。那些士兵此刻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紛紛往後退。諸葛連弩射殺的距離畢竟有限,他們此刻用盾牌護住了身前,諸葛連弩也在剎那間失去了作用。
我心中只覺得陡然一空,一時間竟然有些茫然。唯一能夠仰仗的也不過是諸葛連弩而已,然而此刻城門已經緩緩合攏,城門附近的百姓四散奔走,剩下來的又全都是軍人了。我心中只覺得陡然一痛,難不成這一次,當真是要死在這裡麼?
芸兒吃了一驚,連忙伸手過來扶着我,我的面色蒼白,那駿馬此刻也已經停下了步伐,因爲前頭是一排鐵釘,萬物有靈,它想必也是察覺到了前方是死路一條,因此任憑文全如何抽打它,這馬也一步都不肯往前。
我聽見車廂外頭有士兵獰笑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如何,現在是無計可施了吧?若是乖乖下來,我們還能見你送到宋王殿下面前去。若是負隅頑抗,到時候要是有什麼損傷,可就別怪我們幾個手下無情了!”
我原本覺得手腳冰涼,然而此刻倒是慢慢鎮定了下來。去見宋驚鴻,我想起他貪婪掃望我的目光,心中只覺得難以言說的恐懼。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靠着芸兒的手坐直了身子,手中緩緩抓住了一把諸葛連弩,沉聲道:“是麼?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們究竟想如何手下無情?”
我不肯下馬車,這些人倒是拿我沒有辦法,只有芸兒一臉驚恐地看着我,拼命地搖頭。我微微蹙眉,過了好一會低聲說道:“你別怕,他們想要帶我去見宋王,然而……我終究是再也不會去見他了。我從前受過這樣的屈辱,像是被人看中的禮物一般,我曾經發誓,寧可是死,也再也不會忍受。”
當日涵山公主曾經想過將我送給楚王做寵妃,我寧可自毀容貌,也不願意受那樣屈辱。更何況今時今日,我與森爵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我更加不會受這樣的羞辱。若是事情到了無可避免的地步,我自然是寧可一死的。
芸兒卻死死抓住我的手腕,似乎生怕我真的會按動諸葛連弩的機關。過了好一會兒我纔開口說道:“沒什麼,很快就會過去的,你放心。”
我反而倒是要小聲寬慰她,然而手指到底也還是因爲過於用力而一寸寸泛白起來,外頭傳來了低低腳步聲,似乎有人不斷從馬車外頭靠近,“小姐、小姐!”文全慘叫了一聲,然後就是噗通墜地的聲音。我心中一急,然而直到事情誠然是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手中的諸葛連弩已經無聲無息掉轉了一個方向。
士可殺不可辱,如果被人送到宋飛鴻面前,我甚至都不保證自己會否因爲過於羞愧而自盡。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自我了斷反而來的更加乾脆。
然而預料之中的動靜卻遲遲沒有發生,那腳步聲似乎在剛纔那一刻就徹底停了下來,再也沒有半點聲響。就在我驚疑不定的時候,外頭卻忽然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我以爲是全文,此刻再鎮定也顧不得這許多了,連忙一把掀開了帷幕,然而映入眼簾的一幕,實在是叫人大驚失色。
那一聲慘叫並不是文全發出來的,而是那個試圖靠近手中還握着長槍的士兵。他的喉嚨此刻已經被人用利刃給割開了,而咽喉的部位,殷紅的血液就像是一條潺潺河流蜿蜒。他甚至來不及察覺到疼痛,整個人就已經斷絕了呼吸。而與此同時,在他身後的男子倒是冷冷笑了一聲。
我微微蹙眉,那人走到馬車旁邊單膝下跪,“成民來遲,還請姑娘恕罪。”那個面容俊朗而堅毅的男子,不就是辛成民麼?三日前他忽然消失,因爲他原本就是森爵留在我身邊的人,但是我倒是沒有放在心上,只以爲是森爵將他調派到別處去了。
然而萬萬不曾想到,我們竟然會在如此的境遇之下重新相遇。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說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此事說來話長,咱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他的聲音平和而沉穩,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幸虧文全並沒有什麼大事,那個士兵只是不耐煩抽了他一下,見他從馬車上打了下去而已,想必只是皮外傷。此刻成民將他扶上了馬車,自己倒是並沒有立刻上來,而是提劍朝人羣中走去。
我竟然是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此刻四周亂作一團,原來並不是只有成民一個人。還有許多來歷不明的人,只不過全部都帶着黑色的面紗,?身上穿的也都是尋常百姓的短打裝扮,甚至就連手中的武器也尋常無奇。
芸兒嚇得瑟瑟發抖,然而我卻掀開了車簾注視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復雜。這羣人來勢洶洶,而且看樣子明顯是有備而來。以有心算無心,這些士兵當然是在措手不及的狀況之下被殺了個血流成河。過了好一會兒,場面這纔算是平息了下來。
那些看守城門的士兵有十來個,原本就被我用諸葛連弩射殺了幾個,此刻他們一來更是手段狠毒,竟然一個活口都不曾留下來。
那領頭的黑衣人和成民並肩走到我面前,黑衣人眉目含笑,似乎是饒有興趣看了我一眼,這纔開口說道:“沈姑娘當真是女中豪傑,商山四皓之事已經讓人刮目相看,今日看來,的確是有勇有謀,巾幗不讓鬚眉了。”
我只覺得對方說話的聲音聽上去說不出的耳熟,此人雖然是蒙着半張臉,然而眉目卻如畫,皮膚白皙,看上去並不像是個亡命天涯的歹徒。
商山四皓……我腦子裡陡然靈光一現,片刻後才失語道:“原來是你?”
他豎起手指擋在嘴脣的位置,做了一個噤聲的收拾,這才笑着說道:“姑娘快走吧,到了黎世,還請告訴秦王殿下,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