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窯鄉鄉長辦公室。
沙發上坐着楚天齊、喬金寶二人,屋子裡僅有他倆。
兩人已經聊了有半個多小時,在這段時間內,喬金寶應對方要求,大談了農業稅免除後,給縣、鄉帶來的積極變化。整個就是大喝讚歌,沒有實際內容。
待對方停止海侃後,楚天齊道:“農業稅免除和發放耕種補貼,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受到了全國人民的讚賞和擁護。那麼在實行過程中,有沒有什麼漏洞,或是考慮不周的地方?”
“中央政策怎麼會有不周和漏洞呢?”喬金寶神情很嚴肅。停了一下,才又說,“當然了,同一項政策,在不同地區施行起來,效果也會有差別。在這方面,南北差異大,發達與落後地區差異大,農民羣體與政府面臨的境況差異也很大。安平縣位於北方,經濟非常欠發達,因此這項利國利民的政策,在給農民、農村、農業帶來巨大利好變化的同時,也給全縣經濟帶來了一定的困擾。
由於安平驛縣多山、多嶺,戰略位置重要,這裡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從古至今的多次戰爭,也讓這裡的百姓民不聊生,農業經濟根本得不到有效發展,歷來都是地貧民飢。解放後,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百姓生活得到了很大改善,農業也有了適當發展。但這種發展是有限的,畢竟地理位置、土壤、氣候等條件限制了農業經濟的發展。
安平驛縣地處老區,山地、丘陵縱橫,農業耕地非常緊缺,然而這裡交通閉塞、資源匱乏,工業和第三產業發展也很緩慢。這就造成了一個現象,本來相比其它地區的弱項——農業,卻還需要在安平驛縣唱主角,這純粹就是矬子裡拔將軍。在對外宣傳中,安平縣就以農業縣的面貌出現了。
既然農業是弱項中的微強項,那麼農業稅費收入,也就成了全縣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在五年前的時候,農業稅佔全縣財政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五。自我來了以後,發展了一些第三產業,農業稅佔比才下降到百分之四十多,但仍是縣財政收入的絕對主要來源。當然,全縣各鄉鎮的農業稅收對財政的貢獻率也不盡相同,大部分鄉鎮財政收入有一半以上來自農業稅,有的地方甚至達到了百分之七十多,只有個別地方佔比在百分之三十左右。
儘管農業稅在各鄉財政佔比中的比例不盡相同,但絕對是全縣財政及各鄉財政的支柱。可是,隨着農業稅的減免,這些收入瞬間歸零,縣、鄉財政收入立刻削減過半,可以說整個安平驛縣財政就是赤貧狀況。財政上沒錢了,好多事都沒法搞,這就形成了惡性循環,縣裡工作難呀,難得很。”
對方所講內容,確實是相當一部分地區財政收入的寫照,但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對,於是楚天齊道:“喬縣長,你剛纔據說的比例,是近期的情況嗎?”
喬金寶點點頭:“對,就是去年的情況。那麼相應的,在今年的財政收入中,這部分收入已經不足百分之五了,這還是縣裡個別集中的農業項目支撐的結果,否則這部分收入就得是零蛋。”
“那要這麼說,今年全縣財政收入至少得減三成多了。”說到這裡,楚天齊話題一轉,“我記得在減免農業稅之前,國家曾經連續五年漸進式減免,爲的就是給縣鄉經濟一個調整的緩衝期。在這過程當中,好多地方都轉變了經濟結構形式,稅收構成也有了變化,農業稅減免對財政收入的衝擊已經很小了。”
“楚市長,你說的這些情況,我也有所瞭解。說實在的,對於有些地方的報道我持懷疑態度。這麼多年以來,遠了不說,就說解放後,農業稅收一直是農業縣的支柱稅源,已經持續了半個多世紀,怎麼會在五年內就有這麼大變化?這裡邊不排除人爲操作,目的就是粉飾太平,給自己的政績加分,這些幹部爲了官帽,手段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說到這裡,喬金寶拍了拍胸脯,“我喬金寶不屑於這麼做,爲百姓做些實際工作纔是根本。”
對於喬金寶的這番表述,楚天齊有認同的部分,也有不敢苟同之處,但對方最後那句話,楚天齊卻覺着說的很不實在。待對方停下話頭,楚天齊順勢說:“喬縣長,你說的對,爲百姓做實事非常重要。要想爲百姓服好務,就需要大力發展經濟,調整經濟結構轉型。在這方面縣裡是怎麼做的?五年的緩衝期期間,縣裡是如何佈局農業稅減免後的產業佈局的,都取得了哪些效果?”
喬金寶馬上道:“自從上級放出要減稅的消息後,安平縣就非常重視,那時我也剛剛調整爲安平驛縣長。於是我帶領政府一班人員,召開了各種專題會、調度會,目的就是給全縣找出更多的生財之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大家還是想出了好多辦法,有相當一部分還切實可行。於是報經縣委批准後,好多方案都開始執行,人們是幹勁倍足。
哎,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這些方案正如火如荼施行的時候,縣裡出了一檔子事,縣委書記因爲經濟問題落馬了。有兩個方案操作方涉嫌此案,方案只得暫時停下來。這事一出,各種連鎖反應接踵而止。首先是其它投資商人心惶惶,投資行動受阻,有的甚至已經事實停產;其次民間議論紛紛,唱衰全縣經濟,有人甚至貼起了大字報,進行放大抨擊。這麼一來,有一半的方案中途夭折,已經運行了兩、三年的產業只得停產,留下了衆多爛攤子。這些爛攤子的出現,攤平了其它項目產生的利潤值。這還是政府一班人馬努力拼搏的結果,否則更慘。”
對方說了半天,等於沒說,相當於又回到了原點,而且還拋出了一個罪魁禍首——前前縣委書記。楚天齊略微沉吟了一下,換了話題:“喬縣長,在農業補貼發放過程中,有沒有出現什麼問題,比如土地糾紛、土地拋荒、他人冒領等等。”
喬金寶點點頭:“有,有一小部分問題。自從要發放補貼後,全縣鄉村掀起了要地熱,因爲地塊面積不準、界碑模糊、權屬不清等事項,出現了一些問題和爭端。但是,對於這種現象,縣裡早有預測,並有相關預案,已經提前對一些職能部門和人員進行過專門培訓。因此,一些矛盾便被提前消彌無形,新出現的大部分矛盾也在萌芽期得到解決,很少一部分矛盾多費了些周折。總體情況來看,爭地問題得到了平衡解決和過渡。
至於土地拋荒現象,基本沒有,偶爾出現個別地塊,也是村民以前私自開採的‘小片地’。這些‘小片地’全部都是坡糧地,土質條件極差,產量極低,收種存在諸多不便,也不在耕地補貼範圍。耕地補貼發放嚴格執行‘誰地權、誰受益、誰籤領’的原則,不允許代替領取,更堅決杜絕冒領現象發生。爲了查處土地拋荒、補貼發放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問題,縣城專門組建了監察隊伍。監察隊伍以土地、財政、監察、審計等部門爲主,另有十多個部門派員配合,進行全縣巡查,絕不給這些現象以可乘之機。”
聽到對方如此一說,楚天齊不禁暗自嗤之以鼻,也不禁慶幸,慶幸沒有先通過縣裡。否則,聽縣長如此一說,便會形成先入爲主的印象,然後再傳達到相關鄉鎮,並有專人“陪調”,自己根本就看不到真實情況。對付一個候喜發已經費了許多周折,如果要是全縣來個“防火防盜防教授”,那自己就更難以應付,恐怕還沒了解到一點皮毛,就該回去了。
見楚天齊不說話,而是在發呆,喬金寶忙問:“楚市長,有什麼不妥嗎?如果我要是有說的不清楚或是不合適的地方,你儘管提出來,我這人最善於接受別人的意見。何況楚市長站位高遠,經驗豐富,知識淵博,你的看法更爲金貴,我會更加認真對待。”
本來剛纔有些走神,經對方問話,又給拉了回來,但楚天齊卻不能和對方講說實情,便靈機一動,說:“我在想是誰告的密,把我的行蹤報告給了縣長大人。”
喬金寶“哦”了一聲,“哈哈”大笑:“此事保密。”然後話題一轉,“楚市長現在在‘小國務院’工作,還請給安平縣多支持一些項目,全縣父老都會記着您的大恩大德。”
楚天齊也笑了:“我就是一個無職無權的調研員,想幫也幫不上。”
……
在和喬金寶聊了將近一個小時後,陸續有人被派來“彙報”,但無一例外,全是空話大話。一旦問到農業稅免除和發放補貼的事,這些人都是報喜不報憂,即使自己明確點出問題,他們也總是顧左右言其它,語焉不詳。
現在對面坐定之人,看似其貌不揚,但說話卻滔滔不絕,當然全是鬼話連篇。
看着此人嘴臉,想着剛纔的諸多彙報,楚天齊心中暗道:一羣歪嘴和尚,好經都被念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