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發難得的抓抓頭,“聶兄弟,我沒有留意聽,陳大人當時是怎麼說來着?他有說殺掉海狗子兄弟?”
聶洪微微一愣,回想一下道:“陳大人說的是‘不想再見到海狗子,也不想聽他說話’。”
“那說黃元那夥人的時候,又是怎麼說的?”
“不見了,直接斬首。”
周世發嘴一張,哦了一聲道:“哦,那我就明白了。”
聶洪急道:“到底是斬不斬?”
周世發腦袋偏了一下,斜瞟着聶洪道:“你聽到陳大人說斬不斬的事情了?我可沒有聽見。”周世發伸出一根指頭,“陳大人說的是‘不想再見到海狗子,也不想聽到他’。那意思很清楚,就是永遠不要再見他,也不要聽他。”
聶洪呆了一般,瞪着眼睛看着那根眼前的手指,突然笑着一拍手,“謝過周哥。。。”
周世發連忙揮手,“你千萬別謝我,我只是重新說了一遍陳大人的話。其他任何念頭,都只是你自己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等到周世發遠去,聶洪的笑容又變成了苦惱,他越想越不對勁,突然給自己一巴掌,不對啊,陳大人可也沒說讓俺放了海狗子,他的態度在別人看來,都是要殺死海狗子,要震懾登州鎮所有人,那萬一這事泄露了,陳大人還是得處罰俺啊。這事怎麼弄啊?”
聶洪轉了兩圈,急匆匆去了劉破軍府上,門子客氣的道:“劉大人出門釣魚了。”
“釣魚!”聶洪趕緊掉頭又去了王長福的府上,門子客氣的道:“他去陳大人府上了。”
聶洪連走了幾家,沒有一個人在,聶洪站在長街仰頭看天,“你媽的海狗子,你要死自己死了好不好!”
罵完後還是沒有頭緒,聶洪板着指頭,“要是周世發暗示的是對的,陳大人也不明說,周世發這狗才也不明說,都靠老子一人救海狗子,這你孃的,老子跟海狗子很好麼,以後萬一出事還得俺承擔,都是俺一個人放的,這他媽什麼事。”
終於聶洪在宋聞賢家中找到了正主,他這次不等門子回話,直接衝進去把宋聞賢堵在了書房裡。
宋聞賢在崇禎元年就認識聶洪,當時聶洪就是跟着盧傳宗去殺韓斌,後來又長期共事。宋聞賢人生唯一一次出身入死是在江南的畫舫,當時聶洪被砍中後,是陳新帶着宋聞賢等人一起給聶洪按壓傷口,這才救回聶洪一命,後來聶洪回來後,兩家也是經常走動,可以說是過命的老交情了。宋聞賢抹不開面子,只得無奈聽聶洪說完了。
宋聞賢反覆問了幾遍陳新當時是怎麼說的,聶洪一一說過之後,宋聞賢含笑看着聶洪卻不說話。
聶洪急道:“宋先生,俺到底怎辦纔好?”
宋聞賢搖頭笑道:“還好你遇到我在家,你可知爲何王長福他們都不在?今日你去找任何人都不會願意見你,包括陳大人在內。”
“爲何?”聶洪鼓着眼睛。
宋聞賢招招手,聶洪湊過耳朵去,宋聞賢用蚊子般的聲音道:“陳大人讓你監斬,就是把這事交給你了,你自己體會的意思就是對的。陳大人把這事交給你,是看重你的意思,也可以說陳大人願意欠你一個人情,你這個愣的,還敢去到處問人?傻不傻你?”
聶洪愁眉苦臉的轉頭看着宋聞賢,“宋先生,可我能把那人送哪裡去,俺自己想陳大人的意思,就是再也不要見到此人,也不想聽到有人見到他,可。。。我們軍法司只有一個軍法監能藏人,總不能放在那裡,那裡也也不妥當啊。”
宋聞賢哈哈哈的捂着肚子小,聶洪莫名其妙,好一會宋聞賢才忍住笑對聶洪低聲道:“今日老夫跟你說的,你可別再入第三人之耳。”
“保證,保證,宋先生您快說,俺下次請您喝酒。”
宋聞賢擺擺手,“當時在場的還有周世發?”
聶洪點點頭,“對啊,還有劉大人,不過後來周世發說他啥都不知道,一股腦推給俺了。”
宋聞賢嘿嘿一笑,“你這就去找他,陳大人爲何今日單獨召見你們倆,這差事不好辦。就是讓你們兩人辦這事,並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周世發滑不留手,他是明知陳大人的意思,但是出來就丟給你一人,就是把你一人頂在了前面,自己躲在後面。陳大人知道此事有多難辦,除了情報局還有誰能辦?光憑你聶洪能行麼?”
“周世發這狗才!”聶洪一拍腿,隨即他又摸摸頭,“陳大人爲何不對咱兩明說?”
宋聞賢伸手點點聶洪,“陳大人可能明說麼?他表面的意思永遠是殺掉海狗子,你現在去問,陳大人也是這麼一句,即便你放了那人,陳大人也永遠不可能問你結果,這隻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就算以後這事被人發覺,那也是你和周世發私下乾的,跟陳大人沒有一文錢關係,所以我說陳大人願意欠你一個人情,你可明白了?”
聶洪站起來,“宋先生給俺說明白了,俺這就去找周世發,他要敢推脫,某就讓他好看。”
宋聞賢一把抓住聶洪,“若是你不想哪天老夫來監斬你,你就把這事爛在肚子裡,說夢話都不能說。”
“哎。”
。。。。。。
夜幕降臨後,陳新府邸大門打開,幾個衛兵走出來,分位站好後觀察周圍,按慣例應該是外面人確認沒有威脅後,陳新才能出門,但今日陳新直接便走了出來,對府門前跪着的王帶喜視而不見,幾個衛兵連忙跟上,散在周圍戒備。王帶喜在後面帶着哭腔叫了幾聲,陳新沒有理會,也沒有對幾個衛兵說什麼,徑自去了隔壁劉民有大門。
劉民有門口跪着建設司司長張二會,張二會看陳新過來,馬上連連磕頭,陳新還是當沒看見,直入劉民有的大門,門口的士兵還剛剛敬禮,陳新人已在府內。
到了劉民有的書房中,陳新見到了如同一天老了十歲的劉民有,地上扔了一堆的菸頭。
陳新也不說話,自顧自的點起煙,兩人就在屋中靜靜對坐。就這麼坐了一刻鐘之久,陳新面前也丟了好幾個菸頭,劉民有才擡頭道:“我要去見見海狗子。”
陳新點點頭道:“我只說我不見,你想見就去見,把外面跪那兩個也帶去吧,給他帶些吃的喝的,衣服。。。選一套好點的。”陳新說完停頓一下又道,“最好是早點去,明天一早就要斬首。”
“狗子現在關在哪裡?”
“軍法監。”
劉民有淡淡道:“我明天想去送他最後一程。”
陳新擡頭看看劉民有,看他不像有其他想法,搖頭道:“黃元等人是斬首,海狗子等五人是槍斃,你不要去看了,沒得留些心裡陰影,晚上多陪陪他便是。”
“又不是沒看過。”
“真的別看了。”
“那。。。屍首怎麼辦?”
陳新看着地上的菸頭,“屍首都不會還給家眷,陽谷系的所有家眷一律送到礦山。我已經安排聶洪監斬,屍首也是他掩埋,我會跟他說單獨安葬海狗子。”陳新嘆一口氣,“就這樣吧,緣分盡了。”
劉民有過了片刻平靜的道:“你殺狗子我不說什麼,我絕不同意這樣對他的家眷,狗子家裡面,你打算怎麼安排?”
“反正就他媳婦,若是有孩子了,孩子就咱們養着就是,每月給一些銀錢。”
劉民有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回頭看看陳新的背影,“你真的不去?”
陳新沒有回頭,呆了片刻搖頭道:“我說過不見,那就是不見了。”
“你還是太心狠了。”劉民有在門口輕輕道,然後長長出一口氣帶上門走了,門葉沒有關死,彈在門檻上微微搖動,門軸發出唧嘎唧嘎的聲音。
陳新如同石雕般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的地板出神。
“陳大哥,我絕不會讓他們抓到你。”這是在薊州偷珠子的時候海狗子說的。
“反正俺跟你一起。”這是在固安陳新安排海狗子準備自殺火藥時,海狗子說的。
那個朝夕相處七年的傻傻笑容一直在陳新面前,兩顆淚珠從眼眶中滑出,順着臉頰滴落到他的一品武官服上。
“狗子,別怪你陳大哥,大哥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你活與不活,就看那兩人懂不懂了,生死有命。”陳新低聲自語了一句,把臉上的淚跡擦乾,手指摸到武官服上,把那點淚痕揉了一下,讓它們不那麼顯眼。陳新做完這些,緩緩站起來,臉色平靜而從容,看不出一絲情緒。
到了書房門口,副官立即過來待命,陳新對他道:“軍令司傳令,第一營、第三營包圍青州府劉澤清所部,理由是劉澤清勾結東廠番子;耿仲明所部越過濟南府邊界十里下營,登州近衛營一級戰備。讓宋聞賢去轉告王廷試,就說姜月桂的事情有眉目了,是姜月桂在盧府非禮盧傳宗小妾,爲盧傳宗一怒下所殺,其後盧傳宗企圖潛逃,本官擒獲其人時,盧傳宗激憤下自殺身亡。”
副官記錄完,陳新又冷冷道:“東廠檔頭蔑視登州爲國征戰之將領,殘害其人家致盧傳宗自殺,尚有一人潛逃,如今登州右協羣情洶涌,兵變一觸即發,金州旅順的登州左協隨即響應,遼南動搖,他們要求朝廷和東廠給個說法,否則就要兵諫,本官正集結正兵營,準備應對左右協的突變,然正兵營只三千五百人,恐難鉗制亂兵,唯一死以報效皇恩,請濟南府、北直隸等地預防亂兵,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