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徵穿着一身沾滿灰塵的官服,滿是皺紋的臉上更顯出老態,他一見劉民有進來,竟然激動的站起,指着劉民有大聲罵道:“劉民有,虧你在文登被人人尊爲先生,你們夥同呂直陷害忠良,天日昭昭,總有你們遭報應的一日。
劉民有驚訝的望着他道:“王大人何出此言?叛軍克登州在先,我文登營奔襲救援,難道反有錯了?”
“奔襲救援,就可巧剛剛登州城陷之時便到了?又不顧孫大人已然招撫叛軍,違背巡撫嚴令,一意剿殺已投順之遼兵,再致登州百姓塗炭,豈有如此之下屬。”
劉民有心中有些來氣,他看看屋中十分簡陋,竟然連茶壺茶杯都沒有一個,連忙叫海狗子去拿一套來。他壓壓火氣才說道:“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若是我文登營不來,我不信李九成肯就撫。”
王徵兩眼通紅,他死死抓住劉民有的袖子吼道:“若非陳新這武夫無故陷害火東,孫大人怎會一意催促李九成,又怎會冒險招撫叛軍,你文登營私佔軍田民田,私練民勇,其心可誅,現今又陷害心懷天下百姓的忠良之士,日後當爲建奴般大患,爲禍天下百姓……”
“夠了!”劉民有聽他如此評定文登營,心中的怒火再也無法壓抑,他猛地一揮手,將海狗子剛剛拿來的一套茶具盡數打翻在地上,噹啷聲中變爲無數碎塊。
“若無陳新這武夫,豈有固安灤州身彌島之捷,固安多少百姓生命得以保全,若無這武夫,數年來投奔文登的流民誰會給他們吃一口飯。這個武夫有否把軍田民田據爲己有,他住的宅子有沒有孫元化一半的大,他又何時吞過士兵一兩兵餉。你說陷害忠良,城牆外的潰兵難道不是孫元化放進來,下令不準攻擊叛軍的難道不是孫元化。你心中的道德君子都是滿腹詩書的文人,說他們心懷天下百姓,那爲何他們治下的無數窮困百姓要投奔額文登的武夫,即便是王大人你……”
劉民有一口氣說完,喘着氣指着目瞪口呆的王徵,“只因自己信奉耶穌會,便要一心將小妾休掉,連親人都不曾在心中的人,何談心懷天下。孫大人牧守一方,戰守皆無方略,罪責自當承擔,怎可不問己身,先委過於旁人,況且這旁人還剛剛帶着文登的一羣武夫粗人救下登州,更況且這些質樸的武夫粗人死傷數百之多。”
海狗子拍掌大聲道:“劉大哥說得好,俺被這老頭罵兩天了,俺不會說這些。”
王徵氣得鬍子直抖,也指着劉民有說不出話來,劉民有滿臉通紅,一腳踢開地上的碎塊轉身就走,在門口停下轉頭看着王徵,“在下身無功名,也是粗人武夫一個,與大人道不同不相爲謀,文登營是不是爲禍天下百姓,百姓自有公論,公道在天下百姓心裡,不在你們文人之口。”……
“嘭”一聲,陳新一掌拍在桌子上,一臉正氣的站起來怒道:“周世發怎能如此做事,你放心我馬上讓他把胡亂搶來的財物還回去,不能讓百姓遭了匪災又遭兵災。”
劉民有滿是懷疑的看着他問道:“那你現在叫周世發過來,當我面處理他。”
“這個,他今日去萊州調查劉破軍之事了,等他回來我一定讓他書面檢討。”
劉民有追着道:“爲何特勤隊會一早在登州?李九成破城是不是他們乾的?”
陳新連忙搖手道:“他們怎會幹這事,情報局發現了兩個走私硝磺的商戶,這種事情決不能姑息,不過兩家都是縉紳,官府未必處理得了,這才讓特勤隊準備直接動手清除,正好叛軍圍城,他們也被圍在裡面了。”
劉民有一時抓不到什麼證據,他懷疑陳新是早有預謀,但剛纔王徵那一番話說下來,反倒不想細問此事,他一屁股坐下,口中還是罵道:“那張東幾乎公然搶劫,那些縉紳雖有黃功成這種敗類,但也有造福鄉間的,就算……就算要搶也得給人活路。這事情傳揚出去,文登營的名聲還要不要,爲何每年那麼多流民投奔咱們,都是看着文登營的名聲。富人的錢財也有正當所得,如果對有錢人都這樣打劫,屯戶百姓中還有誰敢做生意賺錢,秩序比橫財更重要。”
“民有說的是,周世發這事辦得不好,一定要追查到底,我明明交代他不可連坐,不可冤枉了好人,只抓亂兵就好,結果下面就走了樣,這幾日我忙着善後的事情,也不及去細查,是該好好管一下了。”
劉民有看他表演的時間太多,懷疑的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罰他?”
“周世發和張東至少要扣下餉銀,情報局其他牽涉的人要一一清理。至於那些義民嘛,只是稍稍過激,李九成圍城之時,登州紳民要逮拿尚在城中的遼民(《烈皇小識》有載),所造的殺戮也不少,其中有些親眷喪命的,現今想着報復也是情理之中,一些過激的行爲無法完全杜絕。”
劉民有還沒有聽過此事,不過按當地雙方激烈的矛盾推斷,也是大有可能的。這次陳新肯定要升官,大家都認爲是登萊總兵,他由此也更擔心日後如何平衡兩個羣體的矛盾。
他頭痛之餘還是對情報局很不滿,“眼下登州要儘快回覆秩序,還是要讓軍法官把城內管起來。別讓情報局管那些事了,還有情報局的費用太多,今年已經支出近三萬兩,我這裡以後只給他們一萬。”
“劉兄所說甚好,該讓軍法官來,秩序是當務之急。情報局的費用也確實多了,以後該控制規模。”陳新跟着劉民有一起繼續大罵情報局幾句。
他罵完後眼珠轉轉,拿出一張紙給劉民有,“劉兄你看看,咱們發財了,你說說這些亂兵多可恨,搶這麼多銀子,還好咱們把他們打敗了,用來造福百姓多好,山東今年被孔有德他們一鬧,流民乞丐肯定更多了,這筆銀子拿出一部分用來收容他們,另外的放入錢莊,跟許心素他們商量一下,以後南貨的貿易都用銀票和會票結算,爭取把他們整個北線的貿易都接下來,咱們的實力也能更強。”
劉民有迫不及待拿過一看,“這麼多,快帶我去看看。”
陳新連忙讓海狗子陪着劉民有去密神山大營,等劉民有走後,副官低聲問陳新道:“大人,要不要傳令給軍法官上街維持秩序?”
陳新笑着搖搖手,“還是照現在的繼續,劉先生去看了那些物資,要忙好多天了,他想不起登州城裡的事情。”……
半個時辰後,海狗子領着劉民有來到密神山大營,董漁已經在門口等待,經過哨兵查驗腰牌後劉民有急急忙忙讓董漁帶路。
“劉先生你先看布帛還是銀兩?”
“銀子,銀子。”
董漁連忙把他引着往左走,來到一個站滿崗哨的小營盤,再次查驗腰牌並登記後,兩人才得以進去。
帳篷中放滿大大小小的箱子,兩名輔兵正在往一個箱子貼封條,旁邊有一個訓導官和一個軍法官監督,另外兩名軍需官則在一張桌子上點另外一箱,一人過稱,一人記賬。
劉民有連忙攔住,打開箱子一看,裡面滿是各種成色的銀子。
“這箱是多少?”
董漁看看封條,低聲回答道:“這箱是兩千五百二兩三錢。那邊還有幾個帳篷都裝的銀子,眼下點驗過的都有五十多萬兩,還有一半以上沒有清點,估計總數不少於百萬,現在城中還不斷有新的髒銀被審出來,最後是多少,下官也不敢說。”
劉民有看着滿屋子的箱子,手微微抖動,百萬以上的銀兩,他根本連想都沒想過,文登營現在一年到頭能收入四五十萬兩,但用去之後便所剩無幾,要存下一百萬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劉民有在帳篷中走來走去,摸摸這個箱子又摸摸那個箱子,海狗子見劉民有一時走神,拉着董漁低聲道:“陳大人交代你,不要全給民政司,留下二十萬兩。”
董漁稍稍有些驚訝,以前要用錢都得民政司轉過來,他也覺得每次找劉民有都是件麻煩事,聽完一想問道:“是不是留作情報局和宣教局的費用。”
“好像是。”
兩人竊竊私語,等到劉民有把幾個帳篷看完,臉色似乎都輕鬆了很多,他一直憂愁的近十萬人吃飯的問題在近期不用擔心了。
董漁又帶着他走出帳篷,往另外一處存放布帛的營盤過去,他邊走邊道:“布帛都是上好的錦緞、綸子之類,還有不少的棉布,光是錦緞的價值就在四十萬兩以上,大人說這些東西都轉給民政。”
兩人說話間走到了布帛的營盤,那裡位置稍高,途中能看到山下的情形,只見兵營南側大片地方停滿上千的牛馬車,單獨的牛馬數量更是多不勝數,劉民有估計總數超過了三千頭。
他對董漁說道:“這些牛馬都要養好,以後屯堡所需甚多,牛價一直在上漲,明年或許就到十兩一頭了。馬你挑一挑,軍馬你們留下,雜馬就轉給民政。”
“這,陳大人交代過了,他打算留下一部分雜馬,要建立騎馬步兵實驗營,其他一些在登州各地屯堡集中的地方建立驛站,驛站歸軍隊管還是歸民政還未定下來。”
劉民有聽完後連連點頭,聽完忽覺不對,擡頭問道:“登州其他地方還有屯堡?土地是從哪裡來的?”
“好多大戶都滅門了,陳大人讓您儘快帶民政人員過來,就是要清理閒置土地的。”
“哦,可這些土地都是有名有契的,咱們如何佔得來?”
“屬下哪裡懂,但陳大人說他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