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個善心的財主收留了我爹，讓我爹在他家裡做工，財主家有個少爺，與我爹一般年紀，我爹就負責服侍少爺，陪伴少爺玩耍、唸書。也就是在那時候，我爹開始苦讀兵書，在二十歲的時候投了軍，進入了神威老將軍所帶領的軍隊。”白朮低聲絮語，語氣裡滿滿的都是哀憐與怨恨。
我聽得膽戰心驚，被白朮的臉色和語氣嚇得心驚膽戰，喃喃問道：“他……他是去報仇的？”
白朮搖頭：“他是去認爹的，他說過，他只想看看他爹，叫一聲‘爹’，問一句‘爲什麼不要我’。”
我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憤慨地唾罵神威老將軍。誠然，他是一個保家衛國、血灑疆場的英雄，可是這個英雄太冷血，太殘酷，太沒人性。
“我爹歷經千辛萬苦，從一個小兵一步步升任百夫長、千夫長、副將，在一次慘烈的戰役中，我爹替神威老將軍當了三刀兩箭，重傷垂死，神威老將軍十分動容，問我爹有什麼心願未了，必定傾盡全力替他完成。”
“那時我爹已經快不行了，卻仍舊強撐着一口氣，問出了他念念不忘二十五年的問題，爲什麼不要我？神威老將軍愕然了許久，他根本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有過我爹這個兒子！”
白朮憤怒地擂了一記牀欄：“我曾經恨過，爲什麼我爹如此沒骨氣？人家都不要他了，他爲何還要熱臉貼冷屁股！”
我不知該說什麼，畢竟這種事情，當事人都說不清楚，我一個外人，更沒有置喙的餘地。
“後來神威老將軍感念我爹奮不顧身的相救，將他認歸門下，卻是以義子的身份，那時我爹還不叫白塵，而是叫馮塵，是財主賜的名字，在此之前，他連個姓都沒有！”
白朮已經出離憤怒了，兩眼噴火，我嚇得心肝直顫，生怕他剋制不住怒火，會殃及我這個無辜的池魚，幾次想叫六十六叔，卻又強行忍下了。
反正六十六叔就在隔壁，白朮在這裡說的話，六十六叔都能聽見，這要是有什麼不好的，六十六叔一定能及時衝進來。
“神威老將軍並不是真心認下我爹，他只是不想讓世人說他有恩不報罷了，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是俠肝義膽，鐵骨錚錚的形象。”白朮嗤笑一聲，滿目不屑。
到現在，他沒有稱過一聲“爺爺”，也沒有稱“祖父”，可見對於神威老將軍，他憎恨到了極點。
“後來，爹成了親，我娘是寒門小戶出身，神威老將軍居然連爲捨身救己的親生兒子配一門合意的婚事都不願！我自從出生以來，就一直在將軍府生活，後院的女人們沒有一個善茬，處處排擠我娘，我們母子吃盡了苦頭。”
“直到有一天，神威老將軍的嫡孫將我的腦袋按進水裡，按了足足半刻鐘，我差一點就救不回來了，我爹才動了真火。下一場戰役，神威老將軍的嫡子戰死沙場，過了幾個月，後院失火，神威老將軍的一妻三妾並嫡孫盡數被燒得連骨灰都找不着了。”
我“啊”的一聲尖叫起來，天吶！天底下居然有如此殘忍、可怕的事情！這是我無法想象的。
“瞧你，臉都嚇白了！可是心肝，你只是聽，就已經嚇得面無人色了，我和我爹親身經歷，又是什麼樣的感受呢？我永遠忘不了腦袋浸在水裡的感覺，無法呼吸，水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往眼耳口鼻中灌，彷彿隨時都會以最恐怖的方式死去，那一年，我才六歲！”
白朮嘴裡說着最殘酷的話，臉上卻掛着最溫柔的笑意，他摸了摸我的頭，溫聲道：“心肝，像你這種全家上下幾千口將你捧在手心裡的天之驕女，這一輩子都想象不出。”
我打了個寒戰，一股冷意從腳底竄出，倏忽之間遍佈全身，戰戰兢兢地說：“別、別說了，別說了！”
心裡不禁暗暗罵六十六叔，這混賬玩意兒大概是聽故事聽得入了迷，壓根
不管我的死活了！
白朮接道：“後面的事情就比較如意了，神威老將軍嫡子嫡孫都沒了，爲了不斷子絕孫，他做了一齣戲，讓我爹改了姓，徹底入白氏一門。天下人都以爲神威老將軍只不過是爲了延續白家香火，卻不知我爹的的確確是白家人。也就是從那以後，我才成爲白氏嫡孫，後來我爹一步步登上將軍之位，也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經歷過山窮水盡，總算是柳暗花明，我舒了一口氣，心頭猛的一鬆。
這時，白朮的目光驀地轉柔，寒意一點一點散去：“我遇見你的時候纔剛剛十歲，那一年，東黎南楚戰事慘烈，東黎險勝，班師回朝的時候，你太爺爺抱着你，站在城門口迎接王師。我走在隊伍最前面，看着你穿着鮮紅的衣裳，脖子裡掛着一串光華瀲灩的珍珠項鍊，被辛老太爺抱着，像個金尊玉貴的小公主。”
所以說，這是一見鍾情的節奏？
“你指着我，對老太爺說：太爺爺你看！那個小哥哥好威風啊！他也是將軍嗎？”白朮對於這段回憶想來十分滿意，臉上的笑容甜得能滴出蜂蜜來。
“自從六歲那場災難過後，我爹就一直將我帶在身邊，行軍打仗的時候，我就留在營帳中，我六歲就開始讀兵書了，十歲那年，我還沒正式打過仗，可是我已經能偶爾爲將士們出謀劃策了。”
這是自古逆境出人才的節奏？
我沒插話，靜靜地等着白朮往下說。
“心肝，你永遠不知道，對於一個曾經被別人狠狠踩在腳底下的人來說，你的那一句誇讚對我有多重要！就如一顆火星，一滴泉水，一方路標，我頓時感覺整個人都亮了，清楚明晰，再無暗沉！”
白朮說的對，我還真不知道，並且不能理解。
白朮繼續說道：“老太爺摸摸你的頭，笑道：是呢，這可是咱們東黎最年幼的將軍，最厲害的大英雄、男子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