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麼叫冤家路窄不?
我和白朮並肩走進天福樓,頂頭碰上阮郎歸,那廝正從天福樓出來,身上帶着淡淡的酒氣,眼睛微微眯着,有些朦朧。餘光瞥見阮郎歸的嘴脣還有些腫,好幾個隱隱約約的傷口,已經不太顯眼了,可見昨晚那廝是有多過分。
我目不斜視,白朮朝阮郎歸點了點頭,阮郎歸狠狠地瞪我一眼,冷哼一聲,一甩袖子,走了。
我鬱悶地摸了摸鼻子,我招誰惹誰了?
白朮領着我進了雅間,等酒菜的功夫,淡淡地說了一句:“心肝爲何一直不喜歡阮夫子?”
“夫子不知麼?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夫子在,心肝又怎麼會喜歡別人?”
天地良心,這是真話,雖然口氣更像調戲。
白朮如今大約是習慣了我的口沒遮攔,只微微閃了閃眸光,便淡定地笑看着我:“既如此,爲何近日總是心不在焉的?”
這個嘛……我要是說,我在設計他的心上人,他會不會把桌子掀了?
我打着哈哈,隨口糊弄過去,用了晚膳,又磨着白朮陪我去戲館聽了一折《遊園驚夢》,這才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
月色如水,夜風輕柔。
白朮青衣翩翩,在前頭走着,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我蹦躂着追上去,踏着他的影子走,讓他的影子將我完全籠住。
白朮駐足,回頭笑看着我:“心肝這是有多恨我啊?居然每一步都要踩着我的影子!”
我揚起一個嬌柔的笑臉,指着長長的影子,說:“我喜歡跟着夫子的影子走,你看,全罩住了呢!”
白朮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來,衝我招了招手。
我快步走過去,白朮牽起我的手,柔聲道:“傻孩子!”聲音裡有濃濃的寵溺。
我腦子裡有些暈,鬼使神差地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湊了過去。白朮適時回頭,冷不防臉對臉了,我的脣堪堪要觸到他的下巴,突然,撲棱棱一陣響,宿鳥驚飛,嘎
嘎地叫喚了好幾聲。
我連忙收回被蠱惑的神智,尷尬地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加快腳步。我想,我的臉一定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白朮一定察覺到了我的意圖,所以他纔會回頭。
他會怎麼想呢?
十有八九,是討厭我這麼大膽的舉動的吧!
我有些喪氣,鬆開白朮的手,撒丫子狂奔起來。
白朮仍舊不緊不慢地走,轉過街角的時候,我刻意向後瞥了一眼,白朮的身影已經很迷糊了。
他沒有追上來。
我心裡一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懨懨地回了房,青梧還在燈下做針線,我懶懶地瞥了一眼,只見針線籃裡放着一隻已經做好的鞋子,她手中正做着另一隻,大約今夜就可以完工了。
看看青梧,再看看我自己,突然,一股莫名的自卑油然而生。
不說付蓉,單隻一個青梧,都夠甩我十八條街了。
我昨天曾經說過阮郎歸除了出身一無是處,我又何嘗不是呢?
晨起時,只覺得身上懶懶的,一絲力氣也沒有,腦子裡暈乎乎的,昨夜做了一夜夢,雖說一個都沒記起來,可心情卻莫名的十分低落。
早膳剛罷,付蓉來了。
辛家家族雖大,人口衆多,但除了七爺爺和六十六叔以外,其他男丁都早早地被派往全國各地,留守京中的沒幾個人。
阮郎歸與六十六叔在書房,白朮上午一般都是在自己的小院裡侍弄花草,太爺爺是長者,基本上沒什麼需要避諱的。
我帶着付蓉在辛家轉了一圈,東看看西看看的,轉悠了老半天。算着六十六叔該下學了,我就讓小螃蟹去找六十六叔給我辦事。
六十六叔來時頂着一腦門子汗,手裡捏着一本破破爛爛的書,還沒進門,就扯着嗓子叫:“心肝啊,你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念詩了?這書都這麼破了,要不我給你買本新的去?”
付蓉一聽見男人的聲音,頓時慌了神,我連忙將她推進裡
間屏風後頭,這才讓六十六叔進來。
我接過書,翻了兩頁,嘆道:“說得也是,這卷《小山詞》是孤本,我毛手毛腳的,怕是要毀得不成樣子,要不六十六叔,你幫我抄一份吧!”
六十六叔沒好氣地橫我一眼:“我說你怎麼突然要認真唸書了,敢情是又要折騰我來着!”
“左右你抄家規也抄了千百遍了,這一卷詞也沒多少,兩個時辰就抄完了。”我抿嘴一笑,“六十六叔,你就幫幫我嘛!”
六十六叔無奈地揉了揉我腦袋上那兩把丫髻,沒好氣道:“行了!真是拿你沒法子!但願你能當真認真念兩日書,也不枉我頂着大太陽給你抄書的辛勞了!”
打發走六十六叔,付蓉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拍着胸口從屏風後頭走出來。
“那位就是辛家六十六郎?”付蓉睜着一雙水眸,望着門口。
我重重地點頭:“是啊,他就是我六十六叔。怎麼樣,沒騙你吧?六十六叔對我那可是有求必應的!”
付蓉臉上現出淡淡地羨慕之色:“真好!比哥哥還好呢!”
我淡淡一笑,不再多說什麼。午膳罷,送走付蓉,我就去上課。白朮今日的神色淡淡的,與往常無異,我也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事實上,的確什麼都沒發生,只不過我那顆剛剛萌芽的春心,昨晚遭受了無比猛烈的一擊。
傍晚時分,六十六叔就將抄好的詞送來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拿着六十六叔親筆抄寫的詞去找了付蓉,讓她一則一則地給我講解。
“字跡蒼勁有力,揮灑自如,顯見六十六郎是個豁達開朗之人。”付蓉連聲讚歎,“有如此筆力,想來文采也是極好的。”
“學問上的事情我不懂,不過六十六叔基本上沒有什麼認真唸書的機會,全靠自學,我想,他的學問大約也好不到哪兒去吧!”我嘆口氣,“他這會兒正跟着夫子苦讀呢!真是難爲他了,分明一心向學,卻只能遷就着我,我逃了學,他纔能有機會認真唸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