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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珠坐在窗前,眼睛看着手裡繡到一半的花樣,心早飛到了前院。

窗外是阿洵逗狗的天真童語,含珠耳邊卻是程鈺的話。

他說楚傾不可能輕易答應,讓她心裡有個數。

不答應又該怎麼辦?

含珠輕輕嘆了口氣。

“姑娘,侯爺請你過去呢,他在書房。”四喜挑簾走了進來,輕聲秉道。

“表哥走了?”含珠提着心問。

四喜點點頭,有些擔憂地道:“我問富貴出了什麼事,他沒告訴我,只是看他那樣子,侯爺似乎不太高興。”

含珠心中一沉,阿洵回來還沒到一刻鐘,楚傾與程鈺才說了那麼會兒話,結果可想而知。

哄了阿洵自己玩,含珠憂心忡忡地去見楚傾。

楚傾坐在書房裡,無比煩躁。

他是男人,女人喜歡他,他不當回事,入眼的叫來伺候兩晚,不入眼的直接不理會,任她們高興不高興,都與他無關。妻子答應嫁他的時候,楚傾以爲她能接受他碰那些歌姬,沒想她嫁過來幾天就跟他拈酸吃醋,到後來妻子終於肯低頭了,楚傾是有些得意的,女人只要丟了心,有幾個能堅持到底的,最終還不是都隨了他?

可是現在,他的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還喜歡上了一個不合適的男人,楚傾就發愁了。程鈺容貌俊朗,又是從小就照顧她的表哥,女兒一時犯傻還好,若是也被程鈺騙慘了,心收不回來,他該怎麼辦?

外面傳來腳步聲,楚傾竟然前所未有的緊張,只是等他看到女兒抿着脣低頭走進來,一副犯錯心虛的樣子,心頭不禁一突。女兒是真的知道她表哥今日要來提親的,表兄妹倆已經私底下約定好了。

就像一塊兒寶貝,不,就像他剛生出來的蛋,他還沒捂熱乎,就要被人搶走。

楚傾心裡發酸,不過想到女兒才十四,這兩年跟她表哥見面次數也不多,楚傾覺得女兒陷進去的還不深,他現在勸阻應該來得及。

“菡菡坐。”他笑着道,聲音比以前更溫柔。這事錯在程鈺,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耍心眼騙他才十四的女兒,女兒丟了前面十二年的記憶,白紙一樣,輕易被騙情有可原,一點錯都沒有。

他聲音柔的出乎意料,含珠飛快看了楚傾一眼,心中生疑,莫非程鈺還沒有提?

她在楚傾對面落座,儘量自然地問道:“爹爹找我有事?”

楚傾握了握拳,試探道:“菡菡喜歡你表哥?他剛剛跟我提親來了。”

含珠一下子紅了臉,低頭默認。

楚傾瞧着女兒羞答答的模樣,心底越發恨程鈺,不再墨跡,直接道:“你表哥那人吧,人還不錯,他對你跟阿洵好,爹爹都知道。只是菡菡,成親後你不是單獨跟他過,而是要與靜王府一大家子打交道。別的不說,就說你那位王爺姨父,你姨母懸樑自盡時,他說是因爲他碰了一個丫鬟,你姨母想不開一時衝動才犯的傻,真相到底如何,誰也不知,你舅父舅母心存懷疑,礙於他身份沒法追究,真相至今不明。再有,他連親兒子都愛搭不理,你嫁過去,長嫂是世子夫人,弟妹是王妃親兒媳,將來妯娌間有什麼罅隙,公爹不護着你,繼婆母更不可能幫你,能有安生日子過?菡菡聽話,忘了你表哥罷,爹爹以後給你找更好的。”

他這些話句句在理,句句都是爲了女兒好,含珠聽了反而更心疼程鈺。生母死的不明不白,哥哥弟弟妹妹都不是親的,親生的父親又不把他當回事。

一心疼,什麼都顧不得了,含珠低着腦袋道:“爹爹,你說的我都懂,可我喜歡錶哥,他越苦,我越想去照顧他,讓他少些苦。爹爹,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女兒心意已決,這輩子非他不嫁了。”

既然這樁婚事有的摩,她索性直接把心裡話說出來,楚傾答應,她感激他,他不答應,她也只有這一句話,旁的沒法再說什麼,畢竟楚傾不是她真正的父親,她做不來跟他撒嬌哀求。

楚傾沒料到女兒已經被騙到了這種地步,衝動斥道:“他有什麼好你就非他不嫁了!你才見過幾個男人?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是不是他猜到我不會答應,故意教你的說這種話,讓你跟我對着幹?”

他猛地大了嗓門,含珠嚇了一跳,眼淚不禁落了下來。

她是不知羞恥,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與一個當初威逼過她的男人私定了終身,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當她在傾盆暴雨在波濤洶涌的江邊醒來時,她就喜歡上了那個守在她身邊的救命恩人。

無話可辨,她低着頭,等着對面名義上的父親繼續責罵她。

楚傾卻震驚於女兒的眼淚,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女兒哭了?

火氣瞬間彌散,楚傾本能地想去哄女兒,又覺得這樣一鬨顯得自己服軟了,以後再勸女兒她更不會聽,便擺出一副嚴父模樣,寒着臉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我的那番話,過日子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只需記住,爹爹做什麼都是爲了你好,絕不會把你往火坑裡推。”

含珠沒有說話,起身走了,走到門口擦擦眼淚,儘量平靜地跨了出去。

回到蓮院,含珠躲在屋裡,滿腹心事。

阿洵自己玩了會兒就進來了,扶着門板找了一圈,見姐姐竟然躺着呢,他好奇地湊過去,對着姐姐後背問:“姐姐睡着了嗎?你怎麼早上睡覺?”

含珠擦擦眼睛,轉過來笑道:“姐姐沒睡,阿洵怎麼不在外面玩了?”

“我想跟姐姐玩。”阿洵撒嬌地撲到姐姐懷裡。

小傢伙黏人,含珠沒辦法,強打起精神陪他。

日上三竿,楚傾派人來回話,說是李將軍請他過去喝酒,下午纔回來。

爹爹出門了,阿洵有些失望,含珠卻鬆了口氣,眼下她真的不知該怎麼繼續與楚傾相處。

中午吃完飯,含珠哄阿洵睡覺,她睡不着,坐在一旁繡帕子。有事情做,好歹能轉移心思打發時間,勝過呆坐煩惱。

紅日偏西時楚傾纔回來。

其實並沒有人請他喝酒,楚傾是不知道午飯時該怎麼面對女兒,不想見她又不想讓女兒誤會他生她的氣,只好找個藉口出府。而且楚傾暗暗期待,給女兒半天時間好好想想,或許女兒自己就想明白了。

“下午大姑娘都做了什麼?”換了身衣服,楚傾問丫鬟晚雲。

晚雲低頭道:“一直都在蓮院,姑娘不出門,她在屋裡做了什麼奴婢也不清楚。”

她知道父女倆爲何鬧彆扭,對此晚雲心裡有點複雜。她希望大姑娘早點出嫁,那樣侯爺或許又擡個姨娘幫忙打理後院,而她這個大丫鬟自然是第一人選,但晚雲也怕大姑娘出嫁後侯爺娶繼室進門,讓她連百花園都沒法管了。

楚傾沒心思猜一個丫鬟的心事,擺擺手讓她出去,自己坐在屋子裡猶豫不決。晚飯要不要叫女兒過來一起用?叫了,有點主動討好的意思,不叫,女兒會不會誤會爹爹又要冷落她?

換作兩年前,楚傾絕不會考慮這些,他只認對錯,無論是妻子還是女兒,不聽話就冷一冷,冷到她們自己想清楚,來主動討好他。可是現在,面對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宛如水做的女兒,一個懂事聽話並沒犯錯只是被表哥騙了的女兒,楚傾不敢用老辦法了,他怕女兒委屈,怕女兒生氣,更怕好不容易緩和了的父女關係再次變僵。

一邊是女兒曾經仇視他的目光,一邊是女兒無聲落淚的可憐模樣……

楚傾不敢賭,晚飯前讓人去請姐弟倆過來。

含珠聽了,沒什麼想法,收拾收拾,牽着阿洵過去了。

到了堂屋,她恭恭敬敬朝楚傾喊了聲爹爹,隨即低着腦袋在老位置落座,眼睛只看桌子。

楚傾一看就知道女兒還沒想明白,心中不快,一心一意哄兒子,女兒不理他,他也不理她。

父子倆倒是照樣有說有笑的。

他這樣含珠更自在,阿洵叫她,她若無其事地跟弟弟說話,阿洵與爹爹說話,含珠就自己吃飯。阿洵有爹爹哄有姐姐照顧,兩人都對他笑,小傢伙吃得沒心沒肺,並未注意到爹爹姐姐之間的不對。

眼看一頓飯要結束了女兒都沒看他一眼,楚傾渾身難受,偏又不能表現出來。

按照往常,飯後一家三口要說會兒話的,今日含珠早早起身告辭,“爹爹陪阿洵玩吧,我那方帕子還有幾針就繡好了,女兒想先回去,趁天黑前繡完。”

楚傾淡淡的嗯了聲。

目送女兒走了,楚傾平靜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爲了一個表哥跟爹爹置氣,真夠孝順的!

“阿洵,今天姐姐都做什麼了?”楚傾剝了橘子喂兒子,低聲打聽女兒的情況,想知道小姑娘有沒有表現的那麼堅定。若女兒哭鬧或是扔東西耍氣,說明她只是一時生氣,堅持不了多久,最怕的是那種看着軟其實主意大的悶葫蘆。

阿洵先接了橘子,嚼完吐了籽兒道:“姐姐教我讀書練字,然後繡花了,我在外面跟黑黑玩。”

楚傾猜測女兒多半是趁弟弟不在屋裡的時候發泄了,不死心地問:“那姐姐有沒有不高興?”

阿洵茫然地眨眼睛,“姐姐爲什麼不高興?我沒惹姐姐生氣,我可聽話了!”

楚傾噎了噎,強顏歡笑,“嗯,阿洵最乖了,一會兒阿洵回去,別告訴姐姐爹爹問你話了。”

阿洵乖乖點頭,他知道大人們不讓他說的都是秘密,姐姐有時候也有事不讓他告訴爹爹的,不過如果姐姐問他,他肯定都會告訴姐姐,他要最聽姐姐的話,不能跟姐姐撒謊。

含珠並不好奇父子倆相處時說了什麼,她也想不到楚傾會打聽這些,阿洵回來了,天也黑了,含珠將小傢伙塞進被窩給他講故事,阿洵睡着後,她也回屋歇下。四喜放下紗帳時,含珠瞅了瞅窗外。

程鈺應該有話要對她說,但他手臂還沒徹底康復,四處走動沒關係,飛檐走壁肯定不行。

確定他不會來,含珠安心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卻被人喚醒。

還沒睜開眼睛,先聽到他溫柔又帶着隱隱自責的聲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