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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華寺所在的山峰就叫九華山,並不算特別高,但老太太上了年紀,楚家一行人今日爬山的目標便是半山腰,正好那裡有座菊園,正是賞菊的好時候。

菊園裡亭臺樓榭林立,楚家人佔了一座亭子休息。

“我看今年的菊花似乎你去年開得早,老太太瞧着呢?”一路勞累平復下來後,大太太瞅瞅外面連片連片的菊花,笑着道。

老太太頷首,忽的笑了,指向園子示意幾人看。

卻是阿洵舉着一朵嫩黃的菊花顛顛跑了過來,後面跟着楚淵。

楚薔打趣含珠:“有大哥幫忙照顧阿洵,姐姐是不是輕鬆了很多?”

含珠淺淺一笑,起身站到臺階前,輕聲叮囑阿洵:“慢點走,小心摔了。”

“姐姐給你戴!”阿洵一步一步跨上臺階,舉着他精心挑選的菊花要姐姐戴上。

含珠牽着他做到長椅上,一邊給他擦汗一邊悄悄道:“伯祖母喜歡菊花,阿洵送給伯祖母去。”

阿洵眨眨眼睛,懂事地跑了過去,一句“伯祖母戴花”逗得老太太笑個不停,將阿洵抱到腿上親了好幾口。

楚薔突然扯了扯含珠袖子,小聲道:“姐姐要不要去洗洗手?”

含珠明白楚薔是想小解了,正好她也想了,輕輕嗯了聲。楚薔就又湊到大夫人耳邊低語了一句,大夫人點點頭,吩咐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道:“姑娘們要去園子裡賞花,你們陪着去。”

兩個大丫鬟點點頭,阿洵着急地從老太太懷裡掙了下來,跑到含珠身邊牽住她手,“我也去!”

含珠摸摸他腦袋,覺得帶弟弟過去也沒什麼,到了地方讓丫鬟在外面看會兒好了。

老太太卻道:“我是走不動了,博遠你陪着去。”

姑娘家出門謹慎些好,讓孫子送到附近,屆時姑娘們去方便,他領着阿洵在旁邊賞花。

楚淵明白老太太的顧慮,點點頭,默默跟在含珠姐仨身後。

楚薔來過這裡好幾次了,她在前面帶路,佯裝賞花,走了一陣,前面就是菊園專供女眷們方便的雅芳居了,楚薔挽着含珠胳膊回頭對兄長道:“哥哥,我們去那邊坐坐,你陪阿洵玩會兒吧。”

楚淵心裡清楚,牽着阿洵要去一側的花圃前。

阿洵不想跟姐姐分開,含珠笑着哄他再去摘朵好看的話,阿洵才高興地應了。

含珠剛要與楚薔離開,對面忽然跑過來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小乞丐,是個女娃,穿着髒兮兮滿是補丁的衣裳,因爲身子太單薄,臉上瘦骨嶙峋的,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顯得特別明亮,邊跑便喊“仙女姐姐”。

這邊只有楚家兄妹幾人,含珠姐妹倆都戴着帷帽,一時竟分不清小女娃喊得是誰。

楚淵皺眉,讓阿洵先回姐姐身邊,他擋在前面,冷峻臉龐看着很是嚇人。

小女娃明顯就被嚇到了,腳步越來越慢,最後隔了十來步停下,舉起手裡的紙條朝他道:“有人讓我把這個教給仙女姐姐,穿白裙子的仙女姐姐。”

楚薔詫異地看向含珠。

含珠今日穿的便是白裙子,她皺眉,剛要說話,楚淵看看女娃跑過來的方向,不悅地質問女娃:“讓你送信的那個人在哪兒?”

小女娃搖搖頭:“大哥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這個給你們了。”因爲太過害怕楚淵,小女娃彎腰將手裡的紙條放在地上,轉身就往回跑。

楚淵朝後面遠遠跟着的黑衣侍衛使個眼色,黑衣侍衛心領神會,馬上去追小女娃審問了,楚淵撿起紙條,就見上面寫了四句短詩,“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佈施,死何含珠爲!”

楚淵自小習武,對詩詞知之甚少,他來來回回看這四句詩,目光最後落在了兩個字上。

腦海裡浮現去年有人來九華寺夜襲,程鈺救下如意後喊的那兩個字。

楚淵眸色微變,轉身時又恢復了自然,將紙條遞給含珠,“妹妹可知這詩句的意思?”

含珠疑惑地接過來,楚薔湊過來與她一起看。

楚淵緊緊盯着堂妹的臉龐,見她目光果然頓在了最後一句上,長長的眼睫顫了又顫,纖纖玉手也難以察覺地發抖,雖然很快就穩了下來,但她發白的臉色告訴他,這裡面一定有內情。

“這是《莊子·雜篇·外物》裡的一句啊,”楚薔十分不解,“講的是儒生借用詩書談盜墓的事,取死者口中寶珠,那人爲何要寫這個給姐姐看?”

含珠搖搖頭,收起字條道:“我也不知道,藏頭露尾的,多半不是正人君子。”

心裡卻忐忑不安,詩句沒什麼特殊意思,但裡面卻帶了她的閨名,除了她們姐妹,京城知道她名字的只有程鈺方氏,聽程鈺的意思,定王也知道她們的身份,但名字多半不知,程鈺沒必要告訴他,就算告訴了定王也必要如此戲弄她,那麼唯一做得出這種事情的,只有顧衡了。

是因爲中秋晚上的偶遇,顧衡有所懷疑,故意用這個試探她來了嗎?

那顧衡豈不是就在附近?

忍住擡頭尋找顧衡身影的衝動,含珠求助地看向楚淵,“大哥,你看這事……”

“給我吧。”楚淵將她手裡的紙條抽.了出來,又看了一眼,收到袖中,神色輕鬆地道:“有人故意搗亂,你們不用放在心上,去吧,其他的有我。”

含珠點點頭,安撫阿洵兩句,與楚薔先去裡面解手。

楚淵牽着阿洵去摘花,拿出紙條看了看,撕成碎屑。

雅芳居里,含珠先楚薔一步出來,四喜服侍她洗手,小聲問道:“姑娘,剛剛……”

含珠搖搖頭,看着自己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先別想了,或許有人認錯也不一定。”擦乾手,含珠趁四喜倒水時拍拍臉頰,怕自己臉色太難看,惹人懷疑。

與楚淵阿洵匯合時,含珠看起來基本上與來時無異了。

阿洵又摘了朵淺紫色的菊花送姐姐,含珠蹲下去親了親男娃,心情好了不少。

沒想到回去的路上卻遠遠瞧見顧衡夫妻坐在一座涼亭裡品茶,顧衡正好面朝她,那短暫的對視,含珠看見顧衡端起茶碗,朝她做了個敬酒的動作,隨後便扭頭與孟仙仙說話了,彷彿剛剛的舉止只是她多想。

含珠就像掃過陌生人一般移開了視線,顧衡一定是在虛張聲勢,她不能上了他的當。

看似平靜,心裡卻是驚濤駭浪,沒有留意到楚淵走在她左後側,她看向顧衡時,楚淵也看了過去。

在菊園逛到日上三竿,一行人回了九華寺,在客房用齋飯。

楚淵自己在前院用的,聽見外面有腳步聲,他放下筷子,看向門口。

“大少爺,我去了小乞丐見到那人的地方,後來又帶她在菊園找了一圈,也沒有認出對方。”侍衛低頭回稟道,“她說那人頭上戴着帽子,她害怕沒敢多看,收了銅板就去送信了。”

楚淵並不意外,看看窗外,沉聲吩咐道:“今日回京之後,你親自去永福郡主駙馬顧衡的老家,仔細查探顧衡的底細,看看他是否認識一位叫含珠的姑娘,如果有,事無鉅細,打聽清楚再回來,注意別讓人察覺。”

堂妹的變化太大,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以前他沒有理由懷疑,現在,有了。

黑衣侍衛鄭重應下,猶豫片刻,問道:“這事,與那張字條有關嗎?”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大少爺怎麼懷疑到顧衡頭上的?

楚淵馬上道:“不是,是另一樁事,我突然想起來的,若是將來侯爺問起,你也不必提。”

他先弄清楚,再看看要不要告訴二叔。

黑衣侍衛解了疑惑,恭敬地退了出去。

楚淵盯着門外瞧了會兒,繼續用飯。

西山之上,程鈺等人卻正在山林裡狩獵,這是今日最後一場狩獵了,明日聖駕便要返京。

明德帝一身戎裝,四十多歲的男人,因爲保養得好,坐在馬上依然威風凜凜,氣度不輸身邊的幾個皇子。

“老二你們幾個跑遠點,別都圍在朕身邊,朕帶你們過來是爲了看看你們騎射的本事的,你們不去打獵,光守着朕有什麼用?快去,朕特意命人放了條狼,今日誰獵到狼,朕重重有賞。”

定王瑞王四皇子互視一眼,齊齊喝了一聲,揚起馬鞭疾馳而去。

其他宗親世家子弟也各自散開了。

程鈺原地不動,他是宗親,也是明德帝的侍衛。

明德帝這會兒卻只把他當侄子,朗聲笑道:“懷璧箭術好,朕最看好你,快去吧,朕這邊不缺你一個。”

程鈺領命,朝定王的方向追了上去。

明德帝也領着楚傾等武將繼續狩獵。

秋高氣爽,驕陽當空,某一時刻,山林裡突然響起了打殺聲。

“二哥小心!”眼看十來個黑衣人突然從四面包抄過來,準備對定王甕中捉鱉,程鈺一箭射偏飛向定王后背的羽箭,大聲提醒道。

定王鳳眼裡寒光閃爍,揮劍劈開飛過來的箭雨,瞅準一個方向,縱馬殺了過去。

程鈺也迅速跳下坐騎,隱在樹後拉弓,目光清冷而平靜,前一支羽箭才脫弦,下一支箭頭已經又瞄準了一人,嗖嗖幾聲,箭無虛發,轉眼黑衣人就倒下了四人,都是羽箭鎖喉而死。

定王毫不示弱,手中劍氣如虹,短短功夫亦是取了數條性命。身後傳來刺耳的破風聲,他猛地俯身下去,避開暗箭後剛要縱馬離開,餘光裡卻見樹上藏有兩個灰衣男子,他暗道不好,翻身下馬時厲聲提醒程鈺,“樹上有人!”

話音才落,身前駿馬腹部中了箭,揚起前蹄嘶鳴。

定王敏捷地避到樹後,與此同時聽到兩聲撲通落地聲,正是樹上二人掉了下來,定王大喜,回頭喝彩道:“懷璧你……”

卻見程鈺直挺挺朝後倒了下去,左肩上的羽箭還在劇烈晃盪。

震驚過後,定王心中一沉。

箭上有毒!

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迅速逼近,看着草叢裡生死不明的兄弟,定王紅了眼睛,飛快取下背上長弓,悄悄隱入了半人多高的灰黃草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