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要用晚飯了。
吳素梅瞥了一眼對面專心用飯的丈夫,見他食慾沒有因長風堂的喜事受影響,鬆了口氣,又有些不解。
好像自從遇到神醫後,丈夫就變了很多,是篤定她一定能治好,所以不着急子嗣了嗎?
“不好好吃飯,一直看我做什麼?”程鐸忽然擡眼,將妻子的偷窺抓了個正着。
吳素梅飛快低下頭,怕被丈夫看出心事。
程鐸見她碗裡的飯幾乎沒怎麼動,示意旁邊伺候的兩個丫鬟出去,輕聲道:“弟妹有孕是喜事,我知道你心裡羨慕,但沒什麼羨慕的,過陣子你身子養好了,用不了多久也能懷上。”
丈夫溫柔體貼,吳素梅柔順地點點頭,用了兩口飯,忽的羨慕道:“雲陽侯對弟妹真好,留弟妹在孃家養胎,二弟竟然也答應了,父王也沒管。”
楚傾程鈺都寵楚菡,楚菡撒個嬌,那樣好的女兒那樣美的妻子,楚傾程鈺答應並不會太讓人意外,吳素梅想不通的是王爺公爹居然也默許了。難道公爹已經無視程鈺到連這種可能會給王府惹來閒言碎語的事情都不管了嗎?
程鐸同樣有些疑惑,父王就不怕旁人非議他苛待兒媳婦?還是因爲對方是雲陽侯楚傾,父王不願多惹麻煩?楚傾留女兒在孃家養胎他倒是能理解,一來楚傾寵女兒人人皆知,二來他怕爵位旁落着急生兒子,二弟與楚傾也可能擔心他這個兄長自己沒兒子,會想辦法害弟弟的妻子。正院還有個不和的繼母謝氏,靜王府裡分成三股,誰能不提防?
想到程鈺可能在提防他,程鐸心裡冒出了另一個念頭。提防意味着猜忌心虛,程鈺會不會也看上了王府的爵位?畢竟他三年無子,而程鈺寧可違逆父親也要娶楚傾的女兒,婚後又處處聽楚傾的話,常常陪楚菡回孃家親近楚傾,是不是也有借楚傾的勢暗暗謀劃奪爵之心?
程鐸突然沒了胃口。
幸好他本就快吃完了,沒讓妻子發覺不對。
夜裡歇下後,程鐸久久難眠。所有的煩惱都來自他的子嗣,只要他能生,哪怕先有個女兒,他也不至於如此寢食難安。他成親三年多遲遲無子,程鈺半年就有了,外人會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身邊妻子呼吸清淺,程鐸心中煩躁,悄悄掀開被子,拿起一個茶碗去了恭房。
一刻鐘後,程鐸靠着牆壁,呼吸平穩了,又或是做好了準備,纔看向茶碗。
裡面的東西好像與二月裡給神醫檢查的,沒有太大差別。
程鐸面如死灰。
他已經調理了四個月,一天都沒落,就算不能徹底恢復,也該有點起色不是嗎?還是如神醫所說,他的根已經徹底壞了,調理再久都不管用?如果他一直都沒起色,一輩子都無法讓妻子懷孕,將來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
他與妻子會淪爲京城的笑柄,膝下無子,程鈺不會將兒子過繼給他,鈞哥兒才九歲……就算他們肯把兒子給他一個,他繼續做世子繼續做下一任靜王又有什麼意思?那些人始終會背地裡嘲笑他沒種……
程鐸煩躁地揉額頭,目光漸漸堅定。
他必須得有自己的兒子。
~
雲陽侯府。
漆黑的夜裡,含珠一個人躺在牀上,睡不着了。
程鈺黏着她時她嫌他不規矩,明知現在不能動真格的也要動手動腳,現在才分開幾個時辰,沒有他在身邊,她就開始想了。他呢,今晚沒過來找她,是怕侯府巡夜侍衛增多不敢來了,還是擔心她真狠心不向楚傾求情才故意讓她嚐嚐相思的滋味兒?
胡思亂想的,還是抱着一絲奢望他會過來,可是等到眼睛再也睜不開,他也沒有現身。
第二天早上,含珠是被阿洵喊醒的。
還沒睜開眼睛,含珠就笑了,有多久沒被小傢伙喊醒了?
撐着牀坐了起來,卻發現外面天已大亮,含珠大吃一驚,司嬤嬤領人進來伺候時笑着道:“夫人不用驚訝,很多人懷孕後都會貪睡,左右姑娘不用晨昏定省,每天睡到自然醒多好。”有幾個女人能有夫人的運氣,在自己孃家養胎?
含珠笑了笑,瞅瞅門口,疑惑道:“世子走了?”剛剛還聽阿洵喊姐姐的。
司嬤嬤笑得更高興了,“世子懂事,說是要在外面等姐姐。”
含珠聽了,心裡很是感慨。她出嫁後的這幾個月,阿洵確實長大了,雖然還是喜歡跟姐姐撒嬌,規矩上面卻懂事了不少。以前小傢伙想姐姐直接往屋裡跑,站在一旁看她梳頭打扮,這會兒竟然主動避諱起來。
“姐姐起來的真晚,我都蹲完馬步了。”阿洵在外間等着,看見姐姐出來了,快步趕到姐姐身邊道,小手輕輕地摸了摸姐姐的肚子,“好像跟昨天一樣平啊。”
含珠摸摸男娃腦袋,牽着他去飯桌旁坐,“還得兩個多月才能鼓起來呢,阿洵彆着急。”
阿洵點點頭,丫鬟們擺飯時,他看着姐姐道:“爹爹說以後我陪姐姐吃飯,吃完飯去找先生讀書練武,學完了才能過來陪姐姐。那姐姐自己在這邊會不會悶?要不姐姐與我一起去讀書吧,我練武的時候姐姐在旁邊看着。”
他喜歡姐姐,想一直都跟姐姐在一起。
小傢伙都會照顧人了,含笑忍俊不禁,柔聲道:“阿洵專心讀書吧,不用擔心姐姐,姐姐沒伴的時候可以去陪老太太,還可以請你三姐姐過來玩啊。”
提到楚蓉,阿洵想了想,有點不高興地道:“二姐姐走了,三姐姐不喜歡我,我在花園裡看到她她都不跟我玩。”至於楚蔓那個四姐姐,阿洵纔不會在乎她理不理自己。
“阿洵那會兒肯定在淘氣吧?你乖乖的三姐姐怎麼會不喜歡你?”含珠並沒往心裡去。楚薔喜歡哄小孩子,楚蓉對阿洵一直都不太熱絡,反而更喜歡漂亮可愛的凝珠。她出嫁前,每次凝珠過來楚蓉都會找過來,特別喜歡打扮凝珠,可見楚蓉只是不愛哄男娃。
阿洵撇撇嘴,不過遇見三姐姐的時候他好像是在淘氣,就信了姐姐的話。
吃完早飯,阿洵很快就走了,含珠趁早上涼快去大房那邊給老太太請安。
“菡菡怎麼來了?”老太太皺着眉頭將侄孫女叫到身邊坐,語重心長地勸道:“這大熱天的,你又是雙身子的人,過來折騰做什麼?咱們是一家人,不瞎講究那些規矩,菡菡快安心養胎吧,伯祖母知道你是孝順的好孩子,你真想請安,等生完孩子抱着孩子再過來,記住了不?”
大夫人也跟着勸,“就是就是,往後別再往這邊跑了,要孝順也得分時候啊。”
含珠笑着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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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目光投向了老太太另一邊的楚蓉,笑道:“蓉蓉現在最高興吧?你大姐姐這次住的久,你再不怕沒伴了。”
楚蓉嘴角翹了翹,一邊給老太太搖扇子一邊朝含珠打趣道:“姐姐有喜了,我毛手毛腳的,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跑過去打擾姐姐,還是乖乖陪伯祖母去寺裡避暑吧,伯祖母這會兒可比姐姐好伺候多了。”
她向來嘴巧,含珠無奈地笑。
老太太看着身邊的兩個小輩兒,想到被人拐去西北的親孫女,忍不住嘆道:“這日子過得真快,小丫頭們轉眼都變成大姑娘了。蓉蓉不用打趣你大姐姐,頂多明年,你也要嫁出去了,這陣子給你提親的人不少呢,正好讓你大姐姐也幫你把把關。”
“您再說,改日我也不來給您請安了!”楚蓉佯怒扭過頭,用團扇遮住半張臉。
老太太樂不可支,將嬌嬌的侄孫女轉了過來,聊了會兒,勸道:“好了,你們姐倆先回去吧,一會兒天該熱起來了。”
含珠楚蓉便一起告辭。
往回走時,二女肩並肩走在前頭。
含珠看看旁邊的姑娘,不知爲何,總覺得今日楚蓉對她好像生分了些。將此歸於兩人很久沒見上頭,含珠主動找話,將早飯時阿洵的誤會說給楚蓉聽。
楚蓉視線從小路一側的花草上收了回來,撲哧笑道:“沒想到阿洵還會惡人先告狀了,分明是他領着齊智四處找蟲子玩,姐姐你說,是你你不躲他嗎?臭小子還敢嫌我不喜歡他。”
含珠就知道楚蓉再不喜歡阿洵也不會連聲招呼都不打,笑着保證回去教訓弟弟。
楚蓉心不在焉地聽着,分開時,她轉身,看着那依然窈窕的身影漸漸走遠,眼裡閃過諷刺。
她不恨楚菡,但她反感楚菡的僞善。
如父親所說,楚菡曾經被母親派人擄走過,那事情真相楚菡肯定知道,被人擄走了,她不可能不問真兇是誰吧?出事第二天嬸母就死了,她不可能不懷疑吧?既然明知母親是因爲她死的,楚菡爲何還要待她如姐妹?
楚蓉不稀罕,她寧可楚菡因爲母親遷怒她們三房,疏遠她這個堂妹,也不願楚菡善良地對待她這個仇人之女,一想到楚菡明知母親因她而死,她還勸她節哀的樣子,楚蓉就噁心!母親咎由自取或是死有餘辜,楚菡有資格恨她有資格疏遠她,唯獨沒有資格坦蕩蕩地接受她這個堂妹的親近!
她也不稀罕那些被雲陽侯府名頭吸引過來的親事。父親喜歡經商,只在戶部掛了個閒職,大多時候都是在外面做生意,如果沒有楚傾這個天子寵臣,那些高門大戶絕對看不上她。知道真相前楚蓉或許不在乎,知道了,她又怎麼願意借殺母之人的光嫁個好人家?
她的丈夫,她要自己挑,她寧可嫁個只看中她的小門小戶,也不要佔楚傾楚菡的任何便宜。
~
含珠回到蓮院不久,方氏領着凝珠來看她。
要當姨母了,凝珠興奮地不得了,圍在姐姐身邊打聽懷孕的事,快到黃昏才與方氏告辭。
含珠牽着阿洵出去送,目送馬車走遠,正要進去,瞥見巷子口楚傾程鈺前後轉了過來,楚傾在前,程鈺的馬落後幾步。遇見周家的馬車,楚傾沒停,加快往這邊趕,程鈺則勒馬跟方氏打招呼,馬車走了,他才繼續前行。
wωω● тt kán● c ○ 此時楚傾已經下了馬,將坐騎交給小廝牽走,他一手扶女兒肩膀,一手牽兒子,“進去進去,外面熱。”
阿洵扭頭望向程鈺,“表哥……”
“不管他!”楚傾氣女婿不跟他說實話,根本沒打算讓程鈺進門。
含珠太瞭解楚傾了,那是什麼都能做出來的,她真隨他往裡走,前腳進門,後腳楚傾就敢命人閉門謝客。含珠捨不得讓孩子爹吃閉門羹,不想撒嬌也得撒嬌了,小聲求楚傾,“爹爹,你別這樣……”
“我怎樣了?”楚傾不敢用力推女兒,瞪着眼睛企圖威懾女兒聽話,先把女婿關外面,回頭怎麼跟女兒賠罪都行。
換成前兩年含珠還會怕他生氣,這會兒是不怕的,瞅瞅馬上就要到跟前的丈夫,她仰頭望向楚傾,一雙水潤潤的杏眼裝滿了哀求,“爹爹,就讓他進去坐會兒吧,我,我想問問他王府那邊的事。”
“我替你問,你先進去。”楚傾繃着臉道,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男人油鹽不進,含珠沒轍了,軟軟地喊了聲,“爹爹……”
那聲音嬌嬌柔柔的,楚傾沒出息地軟了耳根,還在猶豫要不要答應女兒這一次,身後傳來了男人下馬的動靜,跟着是女婿招人厭的聲音,“表妹昨晚睡得可好?有沒有又做噩夢?”
又做噩夢?
楚傾大驚,關切地問女兒:“菡菡晚上睡不好覺?”
含珠明白這是程鈺想要留下來的藉口,咬咬脣,低頭撒謊:“還好,就是半夜醒了一次……”
程鈺趁楚傾震驚的功夫湊到妻子身邊,旁若無人地扶住她肩膀,輕聲問道:“那什麼時候睡着的?沒喊丫鬟進去陪你?”
含珠沒他那麼厚的臉皮,垂眸不語,小臉羞紅。
程鈺皺眉,朝楚傾道:“岳父,表妹前晚做了噩夢,昨晚又做了,是不是請戴先生來看看?”
“還不快去!”楚傾冷臉呵斥旁邊的門房。
門房連連應喏,撒腿跑了,楚傾憂心女兒,暫且忘了與程鈺計較,幾人一起進了侯府。
沒過多久,戴先生到了。
夫妻倆胡謅的,戴先生當然檢查不出異常,沉思片刻,摸着鬍子朝楚傾道:“侯爺,是藥三分毒,二夫人剛剛有孕,用藥更得謹慎。依老夫看,二夫人可能是初爲人母太過緊張了,平日可以賞賞花觀觀魚,修身養性,放鬆下來了,晚上便能休息好。若這些法子依然沒有效果,老夫再爲夫人開安神養胎之方。”
他說得有些道理,楚傾點點頭,示意丫鬟去送。
人走了,楚傾正要詢問女兒是不是有心事,程鈺神色凝重地與他商量道:“岳父,表妹有孕,我不陪在身邊實在無法安心,所以懇請岳父準我搬過來陪表妹,這樣夜裡表妹有什麼不適,我都能及時照顧她。”
女婿搬過來?
楚傾想也不想就要拒絕,餘光裡卻見女兒微低着頭坐在椅子上,小臉比方纔還紅。
腦海裡有什麼一閃而過,楚傾忽然就懂了。
說什麼噩夢,分明是小兩口哄他的!恐怕女兒回來之前,就跟她好表哥商量好了對策吧?
七竅冒煙,楚傾強忍怒火,狠狠瞪程鈺,“你隨我來。”
今兒個他不好好教訓教訓他,往後程鈺豈不得把他當傻子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