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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徐徐,夏夜清涼。

她低頭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只有被燭光投在窗上的影微晃,似風從水面吹過帶起的圈圈漣漪。程鈺看着那影子,很想讓她打開窗子,他好看看她的模樣,再從她細微的小女兒神態裡猜測她在想什麼。

他最想知道她爲何還沒睡,都快二更了。

上次她半夜起來,是在船上,她病了,怕咳嗽被妹妹聽見,今晚難道又不舒服了?可他也沒聽見她咳,莫非有心事?

臉都看不到,猜都難猜,不甘心就這樣回去,怕回去依然翻來覆去難眠,程鈺對着她影子又低低問道:“這麼晚還沒睡,不舒服,還是侯府出了事?”

含珠臉上發燙,她是在,想他啊……

這個肯定不能告訴他的,別的藉口,說不舒服,他會不會擔心,會不會像那次一樣明明是好意卻冷冷斥她一頓,說什麼不想死就早點去睡?侯府的話……

想到楚傾送她的那些首飾,含珠心中動了動,看着軒窗上的雕花紋絡道:“他給我買了很多首飾,價值千兩,我,我受之有愧。”

她自己沒察覺,在程鈺耳裡,她沉默片刻後,聲音一下子就輕柔下來了,似小姑娘正在跟信任的人傾訴煩惱,不似剛剛,一副非常厭煩他來的語氣。

他肩膀放鬆下來,輕笑道:“他有錢,你不用在意,實在放不下,就當是給阿洵攢着的。”

含珠也是這麼想的,等阿洵八歲了,她有機會帶妹妹離開,就把這些年楚傾周家人送她的東西都留下來。

念頭剛落,窗外傳來嗡嗡的蚊吶,還有他揮手的動靜,含珠忍不住偷笑,看來他是招蚊子的人,才站了哪麼會兒,就引來了這些蚊子,連她都聽到了。

“禮物的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壞了你的計劃的,”她朝窗前稍微靠了靠,輕聲勸道:“時候不早,你回去吧。”

程鈺捨不得走,沒事的時候他強忍着不來,有了藉口,他就想多跟她說幾句。

“在七巧樓,定王那樣唐突你,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揮手趕走兩隻蚊子,程鈺聲音平靜地道,“他人不壞,就是喜歡開玩笑,你別當真。”之前擔心定王會對她生出其他心思,如今那人認定他喜歡她,也因此只是誇了她貌美,沒有別的念頭,他倒鬆了口氣。

含珠其實也想與他多待會兒,特別是今晚,好像聽到他的聲音,她就說不出的歡喜。

“我沒生氣,他誤會了,那樣說也是爲你着想。”知道他沒有心上人,再想起定王的話,含珠只覺得有趣。在船上就常常聽定王打趣程鈺,程鈺冷冰冰的總不理會,這樣性子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麼成了好兄弟?

程鈺聽她替定王說話,不大高興,“他哪裡是爲我着想?就是想看熱鬧,我,我早與他說過這輩子都可能不會娶妻,他非要總拿婚事煩我。”一次告訴她他的想法,免得以後再有這種事,或是舅母操心他婚事,她都當真。

含珠震驚無比,“你,爲何這樣想?”

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他爲何不想娶?

程鈺轉過身,背靠窗臺道:“我家裡的情況你都知道,我不被父王所喜,好在我平時都在外面行走,晚上回去睡個覺,跟他們打交道不多,也不覺得有什麼。娶了妻子,她困於內院,上面有不親的長嫂,還有那樣年輕的婆母,肯定不好受,我不想害了別人,也不想出於責任替她想辦法,浪費精神。”

他聲音幽幽,平靜又寂寥,含珠替他難過,本能地開解道:“你別這麼想,日子都是過出來的,你說的那種情形,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難受,但也有人不在乎。只要你娶個真心喜歡你的女子,就算會受些委屈,能跟你在一起,她也會甘之如飴。”

如果他喜歡她,他不嫌棄她身份低,她就願意嫁給他,那些人對他越不好,她就會越疼他,不再讓他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當然,含珠知道程鈺心裡沒她,但她照樣希望他想明白了,別因爲一時糊塗孤苦一輩子。

程鈺苦笑,真心喜歡他的人,哪那麼好找?面前倒是有個他喜歡的,可他能娶嗎?

就算她不在乎他的尷尬身份,他也不願讓她知道他不行。

“看緣分吧。”他隨口敷衍了一句,轉過身,看着她道:“你早點睡,我走了。”

含珠都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了他擡腳離開的腳步聲,聲音太輕,轉瞬就聽不見了。

她繼續在窗前站了會兒,便吹了燈,重新躺回牀上。旁邊是阿洵有規律的輕淺呼吸,含珠聽着聽着,睏意襲了上來,閉眼睡去。

次日楚菡生辰,含珠料到會收到禮物,但沒想到去榮禧堂請安時,竟然看到滿屋子人,除了早早去了衙門的楚傾與大老爺,楚家其他人都在。

老太太笑着將含珠喚到身邊,慈愛地道:“這是菡菡出孝後第一次過生辰,咱們不請外人,就自家熱鬧熱鬧,哎,瞧瞧,菡菡越長越像大姑娘,這兩年提親的人定會一波接着一波,我得趁你爹爹把你嫁出去之前好好稀罕稀罕。”

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對兒鑲紅寶石的翡翠手鐲套在了含珠手腕上。

含珠紅着臉道謝。

大夫人三夫人送的也都是首飾。

輪到同輩的堂兄姐妹們,楚淵送了一個豆青釉梅竹紋筆筒。

楚淮伸着脖子瞧了,哈哈大笑:“大哥今年改送筆筒了啊?前年四個妹妹生辰,你一人送了一方硯臺,去年送的是筆洗,今年送筆筒,明年是準備送鎮紙還是臂擱啊?誰家兄長都沒有你這麼盼望妹妹都變成大才女吧?”

一屋子人都笑。

三夫人指着兒子罵道:“你大哥差事繁忙,都像你整天遊手好閒,有空琢磨送妹妹什麼。”

楚淮不服,嘀咕起自己都忙了什麼大事來。

楚淵被堂弟取笑,並未尷尬,託着筆筒對含珠道:“大哥不會挑禮物,妹妹別嫌棄。”

含珠沒有親哥哥,第一次收到“兄長“的禮物,除了新鮮外另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接過筆筒仔細瞧了瞧,笑着道:“謝謝大哥,夏日天熱,我正想換個顏色素雅的,這個正合我心。”

並沒擡眼看楚淵臉龐,但也沒有以前遇到楚淵時那麼拘束了。

楚淵目送堂妹走到親妹妹那邊,忽然覺得小姑娘都差不多,收了禮,人就高興了,很好哄。

楚薔送的是她親手爲含珠做的畫,畫上美人一身白裙坐在湖邊觀魚,旁邊還坐着個胖娃娃,美人眉眼秀麗脣角帶笑,胖娃娃神態生動,妙趣橫生。

“這個是我!”阿洵湊在姐姐旁邊看,高興地指着自己道。

楚薔蹲下去哄他,“阿洵喜歡不?喜歡就親二姐姐一口。”

阿洵可喜歡了,抱着她脖子毫不吝嗇地吧唧了一下。

含珠也非常喜歡這畫,由衷誇道:“二妹妹畫藝越來越好,這幅我要掛到屋裡去。”

楚薔謙虛地勸道:“姐姐喜歡,私底下多看看就是,還是別掛在明面上了……”

楚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哼着打斷道:“不行,遲了,我已經看見了,等我過生辰,二姐姐若不送我一幅比這個好的,就是偏心大姐姐,不看重我!”

楚薔與她一起長大,論關係比同含珠親暱多了,佯怒瞪她一眼沒理會這混話。她退下去了,楚蓉笑着把自己親手繡的團扇拿了出來,遞給含珠道:“我人懶,大姐姐是知道的,繡個團扇都繡了十來天,大姐姐湊合着用吧。”

楚蓉不喜女紅,所以她送繡活,可見其心意。

含珠心裡暖暖的,輕輕摩挲團扇上的花鳥,“謝謝三妹妹,我很喜歡。”

楚蓉送完自己的,扭頭問兄長,“哥哥嫌大哥不會挑禮物,你又準備了什麼好東西?”

楚淮搖搖扇子,瞅着楚泓兄妹道:“最好的都要留在最後面,等三弟四妹妹送完了我再送。”

很是沒個正經。

含珠忍俊不禁,目光移向了楚泓兄妹。

楚泓送的是一本菜譜,“前幾天逛書坊看到的,記得姐姐喜歡,就買了一本。”

含珠翻了兩頁,見上面講的是各地民俗小吃,很多她都沒聽說過,喜道:“三弟費心了。”

楚泓笑着點點頭,看向親妹妹。

楚蔓端午落水在屋裡養了幾日,今天是第一天出門,來到榮禧堂後更沉默了,一聲不吭,這會兒低着腦袋走過來,託着一個香囊道:“我手笨,繡的不好,姐姐別嫌棄。”

柳枝被賣了,含珠知道楚蔓心裡有疙瘩,收了禮物,客氣地道謝。

其他人都送好了,楚淮終於收起摺扇,取了放在一旁覆蓋着紅紗的托盤,親自端到含珠身前,笑着道:“妹妹掀開瞧瞧,二哥不敢說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貴的。”

楚薔掩脣笑,楚蓉瞪哥哥一眼,“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錢似的。”與楚薔一起湊了過來。

含珠好奇地掀開紅紗,看清托盤上擺着的東西,滿眼驚豔。

那是一條白玉雕刻的烏篷船,船身上紋絡繁瑣纖細,宛如真物,船篷兩側開了小窗,可見裡面有榻有桌有椅,更有一玉雕美人歪坐在榻上,素手執扇,爲榻上的胖娃娃輕搖,神態栩栩如生。

論貴重,楚淮的確實是最貴的,論心思,裡面的兩人分明是含珠姐弟,也是明顯用了心的。

“怎麼樣,二哥送的是不是最好的?”楚淮十分自信地道,“記得妹妹五月生辰,我正月裡就請玉匠畫圖準備了。”

含珠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喜歡,剛要說話,阿洵突然抱住楚淮大腿,很是期待地道:“二哥我也要,我要龍舟,不要這樣的船!”

楚淮傻了眼,三夫人幸災樂禍起鬨道:“好,讓你顯擺,趕緊再打條龍舟給我們阿洵!”

楚淮頭疼了,他是看這個妹妹大病初癒人也變了性子如新妹妹一樣才特意準備這份禮物的,花多少錢都沒關係,可是再給阿洵打條龍舟,他心疼銀子啊。

“二哥,我要龍舟……”阿洵不知道堂兄的爲難,繼續抱住他大腿蹭,肉糰子一樣。

楚淮受不住,一把將阿洵抱了起來,“好,二哥讓人給阿洵雕龍舟去!”

阿洵興奮地親了他一口,咧嘴笑個不停。

含珠在旁邊看着,目光一一掃過屋裡言笑晏晏的衆人,有那麼一瞬,恍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