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來到這個朝代,李秘便如同遊走於人間的第三人,既是個觀察者,也是個參與者,他享受着這種遊離局外的逍遙。
然而遇到了周瑜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被別人牽着鼻子走,尤其調查到羣英會的頭上之後,這種感覺更是越發強烈起來。
這個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龐然大物,或許只是徒有虛名,或許只是民間的傳說,或許根本就不值一哂。
但也有可能成了真,這個龐然大物或許真的掌控着這個帝國,乃至於整個天下的局勢走向!
無論如何,李秘調查到這一步,他就沒想過要放棄,這是作爲一個偵探的先天潛質,是好奇的慾望也好,是窮根究底的追索樂趣也罷,他李秘是終究不想,也不能回頭的。
也虧得順藤摸瓜,終於找到了姜壁,並從姜壁那處,查到了呂坤這個知情者的頭上來。
眼下程昱也在暗中虎視眈眈,所以李秘也不能粗心大意,得了消息之後,便帶着張黃庭,再度來到了王世貞的府上。
誠如李秘所料,利瑪竇是個交際能力極其出衆的人,李秘只是負責牽線搭橋,給這個紅毛鬼提供一個機會,剩下打交道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李秘去操心。
那老門子對李秘是非常熟悉了,可對這個年輕人也有不知該抱着何種態度,太過恭敬了不行,太過輕視也不好。
將他拒之門外,着實沒道理,可邀請他進來喝茶,也是不可能,如此一來,李秘倒成了老王家最特殊的一個客人,他隨便進來,門子也只是點頭示意,沒有阻擋,但也沒有歡迎,彷彿誰也不想去在意這些禮節一般。
若換到了蘇州府,李秘或許會和這門子打打交道,改善一下關係,可這裡是應天府,王世貞又是經世大儒,拜訪者幾乎要踏破門檻,他也不想湊這個熱鬧。
而且王世貞對他並不感興趣,王士肅也只是想盡快打發他李秘,也就沒必要熱臉貼了冷屁股。
雖說有些不冷不熱,但後宅可不是誰都可以隨便進出的,門子還親自將李秘領到了王士肅這邊來。
到了這地方之後,李秘與張黃庭便在茶亭裡坐着,王士肅慣熟了舞槍弄棒,附庸風雅也不過是爲了討好父親罷了,底子裡沒什麼真才實學,擺設甚麼的也就外行了些,花花綠綠煞是好看,但也只能圖個新鮮,經不起細看。
王士肅見得李秘帶着張黃庭,難免有些皺眉,可見得張黃庭面容俊俏,身材挺拔,一表人才,也就不多說甚麼,將李秘拉到隔壁的書房,才與李秘說道。
“這呂坤本是要送來南京養老的,只是剛到南京不久,還未來得及上任,朝廷又發了文,讓遣回原籍,許多人都以爲他已經回老家了,本公子也是多方打聽,才知道他躲在了金陵城中,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從未來過應天,又如何知道呂坤就躲在城中?”
王士肅畢竟是個年輕人,好奇心重那是在所難免的,不過從他這句話中,李秘也聽到了好消息。
因爲王士肅必然找到了呂坤,印證了李秘早先的推測,否則也不會這麼發問了。
不過李秘可不打算解釋,只是朝王士肅道:“王公子,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否則牽扯上你王家父子,公子怕是又要來找我麻煩。”
聽得李秘如此一說,王士肅也就不再多問,朝外頭招了招手,便見得一個山羊鬍老道士從外頭走了進來。
“黃老,你給他說說呂坤的消息吧。”
李秘放眼看去,但見得這老道士又黑又矮,道髻散落凌亂,身上也是髒污,可讓人感到怪異的是,無論他的臉面和衣裝多麼污穢,一雙眸子卻清澈如泉,便如那孩兒的眼神一般,反倒給人一種極其純淨的印象!
雖然不懂道家的東西,但直覺告訴李秘,這老道人應該是個有本事的,即便他是騙子,就憑着這賣相,也絕對是個不簡單的騙子。
念及此處,李秘也就一反常態,朝那老道人抱拳道:“有勞道長了。”
王士肅也是愕然,但只是片刻之後,又開始嫉妒起李秘來。
李秘對他王士肅可從未有過好脾氣,這老道士雖然是府上門客,但卻是父親王世貞請來的,他也只是臨時請了這道人來幫忙罷了。
李秘對王家應該是不熟悉的,王家這上百門客幕僚,時常往來,三日小宴,五日大請,客卿更是如過江之鯽,便是他王士肅,也分不出個好歹來,只是見父親極其倚重這老道,才請了老道出馬。
誰想到李秘竟然眼光如此之毒,一眼便看出這老道的不凡,竟然變得如此客氣!
老道士上下打量了李秘一番,而後凝視着李秘的頭頂,過得片刻才朝李秘稽首道:“可不敢這般,李總捕身具貴氣,難得一見,老道可不敢說勞煩……”
李秘也是笑着擺了擺手:“我李秘不過是個小小捕快,卑賤得緊,哪裡有什麼貴氣,不過多謝道長吉言,李某也就盼着哪日能大富大貴了。”
本來只是一句寒暄,過了也便過了,但那老道人卻面色凝重地搖頭道。
“非也,李總捕可不是羨慕富貴的,若老道看得不差,總捕想來不日前才與一場大富貴失之交臂,該是另有所向……”
老道人如此一說,李秘不由警覺起來,因爲老道人所言,應該是在說李秘拒絕了張孫繩的好意這回事!
這道家玄之又玄,李秘也不敢妄稱有無,他不信神鬼,卻不代表他不信玄學,李秘對玄學一直保持着敬而遠之的姿態,但打心底來說,李秘並非完全否定玄學的人。
所以對這個老道人的話,李秘是既驚詫又有些懷疑。
要麼是老道人含糊其辭,是他慣用的故弄玄虛,是招搖撞騙的手段,要麼是老道人真的看出了李秘的經歷,又或許這老道人一直在關注着李秘,那麼他便該是程昱或者周瑜的人!
李秘想過種種可能,但眼下兩人之時初次見面,也不該把人想得這麼複雜,或許他就只是個老道人,隨口說了句故弄玄虛的話罷了。
見得李秘沉思不語,那老道也自嘲地笑了笑道:“人都說天機不可泄露,看來是老道多嘴了。”
李秘此時才朝他說道:“哪裡的事,道長修爲高深,境界超凡且目光如炬,若得閒暇,李某必定要請道長多指教纔是。”
老道聽得李秘如此說,也笑了笑,旁邊的王士肅卻是有些不耐煩了。
因爲他畢竟是主人,可李秘和這老道打情罵俏好不親熱,反倒是將他這個主人翁給冷落了。
“行了行了,也漫說這些個嘮嘮叨叨的話,把呂坤的藏身之處告訴他,讓他滾蛋便是!”
“是的。”那老道人應了一聲,而後從身上的褡褳之中,取出了一個紙包來,遞給李秘道。
“這金陵城也是交雜得緊,百巷千陌的,怕是難尋,老道繪了一張圖,總捕按圖索驥,該是沒有問題的。”
李秘心裡也正發愁,畢竟自己對金陵城的地形不熟悉,還想着能不能讓這老道帶帶路,沒想到對方竟然貼心地繪製了路線圖,這就好辦許多了!
“還是道長熨帖周全,便先謝過道長了。”李秘一邊道謝,一邊給老道抱拳,後者也笑了笑。
王士肅已經忍了很久了,不過是說個地點,這兩人婆婆媽媽磨磨唧唧了半天,他早就忍不住要打發李秘滾蛋了,此時便朝李秘道。
“東西你也拿到了,往後咱們可就兩清了,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河水不犯井水,井水也不犯河水,往後你也別到我王家來了,請吧!”
王士肅也真是怕了李秘,巴不得趕走李秘,李秘收了地圖,也正要走,此時卻突然想起什麼來,朝王士肅道。
“王公子,有件事我還想勸一下你,聽不聽也由着你。”
王士肅一臉的不耐煩,但卻並沒有說話,李秘便朝他說道:“你老王家是書香門第,王公子往後還是安心讀書吧,千萬不要耍弄刀槍,若有朝一日,時局動盪起來,可千萬別募兵演武,切記我今日之言。”
李秘在知曉王士肅身份之時,就已經想到了這樁萬曆年間的冤案,王士肅雖然有些頑劣,但本性並不能說壞,雖然他曾想要欺負李秘,但最終沒能成功,如今到底是幫了李秘的忙,李秘想了想,也就提醒了他一句。
然而李秘剛剛說完,王士肅和老道人卻是相視一眼,皆看到了眼中的驚愕!
李秘見得此狀,心想只怕這老道人也曾經這般告誡過王士肅,所以他們才驚詫。
不過老道人是王世貞的門客,王世貞一直想讓兒子多讀書,不要耍弄刀槍,門客投其所好,盡挑好聽的來說,藉着玄虛來勸誡王士肅,也是有可能的。
李秘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說甚麼,抱了抱拳,朝王士肅道:“王公子珍重。”
朝那老道人點頭示意之後,李秘便離開了書房,回到茶廳之時,卻見得張黃庭不見了!
茶廳裡頭還有個奉茶的奴婢,李秘便朝那奴婢問道:“隨我同來的那位哥哥呢?”
那奴婢有些羞澀地笑了笑,而後指着外頭的花園子道:“那個哥哥與家裡大小姐遊園去了……”
“大小姐?哪個小姐?”
“是鄭家的大小姐……”
“鄭多福?”李秘也有些哭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