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在碼頭上,幾乎是在第一眼看到所謂的“義兵”時,萊納斯整個人便被驚呆了,他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他在東方第一次看到能夠像歐洲士兵一樣列隊行進的士兵。
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即便只是普通的碼頭巡邏,儘管他們的手中只拿着一根長矛,但是那些士兵們的步伐,也仍然能夠保持一致,排成隊列齊步前行。
隊列!
有時候,甚至比武器更爲重要。
至少在萊納斯看來,隊列或許是最重要的,這是考察一隻部隊訓練是否有素的一個前提,畢竟在戰鬥中,隊列是否穩固直接決定着戰鬥的勝負,無論是在土耳其亦或是在印度,鐵一般的事實一次又一次的向他證明着一個真理——誰的隊列先崩潰,誰就會失敗,實際上並非只有土耳其與印度,在世界進入火藥時代之後,數百年來的戰鬥一直如此。
“也許,這是一支訓練相當出色的軍隊!”
甚至就連萊納斯都沒有注意到,他的這種心態上的變化,讓他收起了內心的輕視,至少對方的隊列訓練向他表明一個事實——他並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這倒是讓他打起了精神,準備迎接親這份新的工作。
在安頓好女兒之後,懷着幾分謹慎,萊納斯加快腳步,隨同其它人一同前往大都督府。在大都督府門外,他就看見一隊士兵,行列分明地站在都府的門外。他們的身上當然沒有穿任何東方式的甲冑,甚至東方式的軍裝,而是一種與歐式軍裝相近的軍服,但卻又有些不同,他們的軍服是深藍色的,看起來有點接近西式軍裝。
雖說士兵們的個頭普通不高,但卻個個擡頭挺胸,身體豎得如標槍一樣筆直!而且與先前那些拿着一根長矛的士兵不同,他們的手中拿着歐洲式的滑膛槍,實際上,曾在東印度公司軍隊中服役的經驗,讓他一眼看得出,這些中國人手中拿的武器是經過擊發改造的褐貝斯步槍,雖然是一種老式的武器,但是其並不見得會比p1839或者p1842落後,實際上兩者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都是擊發滑膛槍。
在他走近的時候,注意到那些士兵則是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若是不注意的話,恐怕只會以爲這些士兵是不動的雕塑,但在他將要進入都督府的時候,原本正在站崗的士兵門全都站直了身體,步槍豎直,左手擡起平胸做持槍禮。
看到士兵們的動作,萊納斯只覺得心頭一震,目光中隨即收起了最後一絲輕視感,此時他甚至後悔起自己喝了酒,也許應該少喝點,甚至不喝酒,如果現在被解聘的話,真的非常可惜……
實際上,萊納斯並不知道,在過去的幾個多月裡,義軍就練成了站軍姿和隊列行進這兩項,這是因爲相比於其它,這兩項更簡單、直接,所需要僅僅只是不停的訓練。其他的戰鬥陣列之類,雖說有詹姆士等“洋教官”指導,可實際上卻還是連門兒都沒有摸到,頂多也就是濛濛外行人。不過雖是如此,可憑着一色的洋槍隊拉上戰場之後,倒也是那麼回事。
雖說這支部隊有那麼些不盡人意,但乍看上去,卻着實令人眼前一亮。至少現在,顛覆了萊納斯的認識,以至於讓他整個人變得謹慎起來,而不像先前那麼的“自大”。
“萊納斯?馮?路德維希……你是普魯士的貴族?”
煞有興趣的看着面前的這位年過四十的軍官,他的身上穿着普魯士式的軍裝。
“是的閣下,不過我並沒家族繼承權!”
不僅沒有家族繼承權,而且他的家族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家族罷了,但對方對歐洲的瞭解,卻還是讓萊納斯變得越發謹慎起來。
“知道爲什麼聘請您嗎?”
看着面前的這個普魯士軍官,對於他爲何“流落”到東方,朱宜鋒並沒有過問,他所關心的是,對方能不能給他所需要的東西。
“是的閣下,在1835至1839年期間我曾隨毛奇將軍一同任奧斯曼土耳其蘇丹軍事顧問,我想,您所需要是希望我能夠協助你訓練軍隊!”
對於萊納斯來說,在土耳其的經歷或許有那麼些不快樂,但卻是他最爲榮耀的經歷了,這絕非在印度的任職經歷所能相比。而在他看來,他的任務應該與在土耳其時沒有多少區別,更多的是訓練軍隊。
“哦?毛奇!”
聽到這個名字,朱宜鋒詫異的看着對方,難道就是那個改組參謀部的毛奇?
“訓練軍隊……嗯!”
點點頭,朱宜鋒說道。
“這確實是你的任務,但是,我想在未來的一兩年來,一方面你要做爲我的參謀官,協助我制定作戰計劃,而另一方面,則要做爲教官,將歐洲的現代軍事知識帶入軍校之中!”
“軍校?”
“是的,我已經在武昌建立起了一所軍校,除了教育新生之外,在未來的一至兩年內,我希望能夠軍內所有的排以上軍官都能夠接受半年以上的軍事教育,怎麼樣,路德維希少校,你可以幫助我實現這一目標嗎?”
所謂的已經建立了一所軍校,實際上根本就只是隨口一說罷了,不過只要需要,朱宜鋒隨時都可以從文山義熟中拉出一兩百學員來,把他們送入軍校中進行培訓,但是現在,這並不是當務之急,畢竟,眼下只有這麼一名教官而已經。
“閣下,我只是一個人!”
萊納斯詫異看着對方,相比於在土耳奇的經歷,對方開出的要求無疑更高,更具挑戰性,但他卻清楚的知道,實現這些要求的非常困難的,於是他便非常理智的提醒道。
“是的,正因爲你只有一個人,所以你纔有機會成爲中國現代軍事教育的創始人!”
展顏一笑,朱宜鋒又特意補充道。
“當然,你可以根據學校的需要聘請新的教官或者顧問,只要他們是優秀的軍官,可以滿足我的要求,我都可以提供不遜於你的報酬,怎麼樣?萊納斯少校,願意接受這個委任嗎?”
這纔是朱宜鋒所需要的,他所需要的並非僅僅只是一個人,他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軍事顧問團,但是在在19世紀中葉的中國,怎麼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擁有一支精通現代軍事的顧問團隊?
最好的選擇就是通過聘請一名軍官,再由其邀請更多的人,隔行如隔山,作爲外人聘請行內人士,總有很多困難,但是對於行業人士來說,他們瞭解那個行當,推薦的人選自然也是行內人士,而不似晚清聘請的西洋教官一般,大都是一些外行,甚至如自己一般,不過只是聘請一羣不懂軍事的外國冒險家,在那裡操練着半吊子的“洋操”。
其實各個行業皆是如此,在軍事上如此,在其它行業上同樣也是如此,建設與發展近代化事業,需要大批專業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而中國傳統的教育方式與科舉制度使得近代化科技人才空前匱乏,嚴重阻礙了近代科技的發展。
雖說現在朱宜鋒借傳教士之手建立了以西式教育爲核心的“文山義熟”,甚至開始着手選派人員出國留學,但近代人才的培養並非一蹴而就,須假以時日,短則五六年,多則十數年方纔能見以成效。
但是近代化的軍隊、企業卻不能等到培養好人才之後方纔建議,而在這青黃不接的時期,聘請外國顧問是解決這一問題的唯一選擇。可以說,中國近代工業發展緩慢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專業技術以及管理人才的極度匱乏,從而導致其發展步履維艱。
正如今年即將開國的日本一樣,面對相同的命運,中日兩國都開始近代化,明治維新後的日本,爲了實現本國的工業化,不僅如滿清一般成套的引進西方的機器設備,同時亦大規模的聘請外籍人員進行指導,從明治初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爲止,日本聘請的外國專家、技工累計多達一兩千人,在洋員的幫助下,日本的各種近代化事業得以建立並迅速發展。
大規模聘請洋員同樣是晚清洋務運動的一個特點,甚至相比於日本,清政府提供的薪金更高且有高額賞銀,但是與日本擇才而用不同,晚清聘請的洋員中大量存在濫竽充數之人,甚至有大量的招搖撞騙者。
甚至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洋員的聘請以及使用方式,直接影響了中日兩國近代化的起步,雖說兩國在近代化起步時,同樣的無經驗可循,但日本人的方式看起來似乎更爲“激進”,就是“大撒把”,把聘用權交給的已聘請的洋員,自己僅保留考覈權,通過簽署合同有目標的用,不達標者立即解聘,並追究損失,正是這種目標考覈,使得他們堅持引進有直才實學之人,從而不斷提高聘用人才的質量和成效。
也正是借鑑了這個經驗,朱宜鋒纔會“大撒把”的把人員聘請交給這些“洋員”負責,引薦合格的加以獎勵,不合格的加以處罰,當然,更爲重要的是給予他們一個榮譽!
固然豐厚的薪金和賞銀是吸引外國專家來華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是衝着這個目的而來的,但也有一引起西方人富於冒險性格,他們充滿朝氣、懷抱着夢想和熱情,目睹中國的現狀後,很容易萌生出建功立業於異域的想法,希望能夠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事業,實現自己的抱負。
而對於朱宜鋒而言,所需要的就是給予他們這個機會!
之所以朱宜鋒此時甚至用“中國現代軍事教育的創始人!”的“頭銜”去誘惑萊納斯,正是給予他一個機會,一個他在本國、在其它任何國家都無法享有的榮譽。
或許,在百年後,人們會糾結着祖國之類的名詞,但是在19世紀中期,在這個時代,對於許多人來說,祖國只是一個名詞,人才在歐洲各國之間的流動實屬正常之事,就像在丹麥長大、接受軍事教育的毛奇一般,過往的經歷並不妨礙他統帥指揮軍隊進行普丹戰爭。
中國現代軍事教育的創始人!
面對對方吐露的這個頭銜,萊納斯簡單不敢相信他的耳朵,雙目通紅的他這時的醉意似乎已經醒了許多,他看着對方,用詫異的眼光看着面前的中國人。
“閣,閣下,這,這……我是普魯士人!”
似乎他是想去提醒面前的將軍,他並不是中國人,這樣的榮譽不是他應該享有的。
“拿破崙也是從科西嘉來的!”
儘管這個例子並不適當,但卻沒有比這更爲合適的例子了,朱宜鋒看着有些激動,同樣有些不安的萊納斯,便知道,自己的這句撓到了他的癢癢之處。
“我的朋友,相信我,在這裡,你是我的軍事顧問,在未來的軍校之中,你也是他們的總教官,當然,能否成爲中國現代軍事教育的創始人!這需要您個人去努力!”
“都督閣下!”
猛的站起身來,神情激動不已經的萊納斯,連忙說道。
“請您放心,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一定將我所知道的全部知識,完全教授予你的軍官們,絕不會辜負您的信任!”
在這一瞬間,多年來靠着酒精麻醉自己的萊納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更爲重要的是,他找回了屬於自己的榮譽。
給予足夠的榮譽、金錢、地位,最終,這些人才都會爲自己所用,而這恰恰是朱宜鋒願意給予的,非但願意給予萊納斯,這個落魄的普魯士軍官,就連溫克這樣的三流的工程師,朱宜鋒同樣給予了他們足夠的尊重。
有時候相比於金錢,人們同樣也看重榮譽,尤其是對於這些三流的、在本國不受重視的人們來說,當一位“元帥”給予他們足夠的尊重時,他們所感受到的便是那種賓至如歸的感覺,也正是這感覺,讓他們甘願爲之他人的事業而努力,“士爲知己而死”這種觀點並非僅僅只存在於中國,在歐洲同樣也存在着類似的觀點,畢竟有時候,人性是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