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天色剛剛放白,在省城廣州與西關相鄰居的南海縣禾田一帶,因其靠近北江且臨近鐵路、煤礦,交通便利、煤炭充足,而成爲設立工廠的首選之地。當然更重要的是其靠近廣州城。
雖說此時天色已經轉明,但是天錦堂絲廠的車間裡卻依然亮着電燈。儘管電燈去年纔剛發明,但是現在電燈卻在廣州得到普遍的應用——非但廣州市內的路燈全部改爲電燈,廣州的工廠也意識到電燈對生產的作用,紛紛加裝電燈。而作爲廣州最大的機器絲廠的天錦堂自然也不例外——半年前,其廠房內全都安裝了電燈。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天錦堂慢慢的會在旺季兩班生產,白班十二個小時,夜班十個小時。
儘管這是夜班生產,但是天錦堂的車間內的工作很緊張,全車間是一個飛快的轉輪。廠房房頂上縣着的電燈在濃厚的水蒸氣中也都發黃,光線有些發暈,幸好燈外有個燈罩,要不然真讓人擔心會不會漏電。
被絲車的鬧聲震慣了耳朵的女工們,則在不斷的工作着,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們自己在中間聊着天,談着話,實際上,對於她們來說,這是她們唯一的娛樂。她們的臉被蒸汽薰的通紅,她們的嘴和手一般地忙。
在這裡經過蒸汽煮熟的蠶繭被倒進繅絲機的車頭內,在水蒸汽的滋潤下,每個蠶繭的絲頭被禾杆掃出來。長達數公尺的繅絲機旁,兩個繅絲女工正有條不紊地忙碌着,拉絲引線,動作熟稔。這些女工的雙手每天需要在熱水裡泡11個小時,爲了剪掉蠶絲的線頭,女工要用牙齒將其咬斷並重新連接。無一例外這些女工的手都是非常粗糙,可即便如此,她們仍然任勞任怨的工作着。
畢竟在工廠她們每個月能掙四塊半“漢洋”,而且廠子裡還管三頓飯,每人每天八兩南洋米,雖說吃的菜通常都是最廉價的青菜、南瓜之類最簡單的飯菜,每隔兩天才能吃到一次豬雜湯,但對於這些女工來說,依然足以讓鄉下的女人搶着報名進廠,正因如此,她們纔會珍惜這份工作,每天任勞任怨的努力幹活,生怕自己被廠子辭退了,失去這份好工作。
忽然汽笛聲嗚嗚地叫了,響徹全廠。這是休班的汽笛聲。
工廠的二十幾間車間隨着汽笛着頓時一陣兒擾亂,絲車聲音低下去,低下去,人聲佔了上風。女工們紛紛離開車間,提着飯盒前往食堂吃飯。在車間停工的時候,會有會計員計算她們的工作量,同樣也會有人檢查機器。
一個小時後,工廠會再次轟鳴起來,而到時候會是白班的人員在那裡工作。而晚班的女工則會回家或者在工廠宿舍裡休息,當然只有家不在這附近的女工纔會住於宿舍中。
忙活了一夜的工廠裡,這會兒完全靜寂下去了,車間裡關了電燈。從那邊管理部一排房屋閃射出來的燈光就好像格外有精神。王嶽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低着頭;頭頂上是一盞三十二支光的電燈,照見他的臉微微發青,冷靜到像一尊石像。
作爲工廠的經理,他是整個廣東七十六家機器絲廠中,唯一的一位就讀過武昌商學校,學習過企業管理的經理,也正因如此,他的工廠才與其它的工廠不同,他在工廠裡使用是科學的管理方法。這使得他的工廠利潤率一直遠高於其它工廠。也正因如此,投產不過一年的天錦堂已經發展成爲全廣東最大的絲廠,擁有工人多達兩千餘人。
而現在他並不是在計算着工廠的生產情況,而是在那裡針對生產管理中碰到的一些問題,進行總結,他發現在生產中依然存着一些有待改進的管理問題。
“如果解決這個問題的話,利潤應該可以再增加四個百分點。”
忽然,那房門打開了
“經理,經理不好了,不好了……”
闖進來的是趙明亮,年過五十的他,雖說不會新式計賬法,但卻依然是廠裡的帳房、會計。
“怎麼回事?”
“經理,我侄子剛纔跑來送個消息,說,說有幾千個機戶提着棍棒闖了過來,都已經砸了幾個廠子了!”
“什麼!”
一聽到這個消息,王嶽山猛的站起身來。
“這怎麼可能?官府呢?”
官府!
這個時候王嶽山想到的官府,但是他卻恰恰忘記當初衆人選擇在這裡辦廠的原因——絲織行會對這裡鞭長莫及,同樣官府雖然支持他們,但這裡卻遠離城市。
“已經派人報官了,可,可等官府的人來,總還需要時間!經理,現在,現在怎麼辦?”
“喊王大鵬過來,讓他招呼廠子裡的男工,拿着傢伙,千萬不能讓那些人闖進廠子裡……”
王嶽山一邊說,一邊又想到了附近的官軍。
“還有立即派人去官山稟告駐紮在那裡的官軍,那離咱們這近,帶上銀子,務必請他們過來,告訴那裡的長官,只要保住了廠子,王某必有重謝!”
就在王嶽山千方百的想要保工廠時,在通往天錦堂的碎石路上,上千滿臉憤恨的手工繅絲機戶手持刀棒、長矛的氣勢洶洶的朝着天錦堂絲廠衝了過來,附近那些因廠而興的商店更是紛紛關上門來。
“打假洋鬼子啦!”
“打漢奸了……”
“漢人不用洋貨!”
“漢人用番機就是漢奸……”
上千個手持刀槍的機戶,這會一邊走一邊大喊着口號,大有一副愛國之狀,而領頭的更是手興着紅旗——實際上就是一塊紅布,但督府一直升這個旗,義軍也是用這個旗,似乎打了這面旗,就能讓一切變得冠冕堂皇起來。
憤怒的羣衆像夏日的驚雷一樣的叫喊着。上千個手工機工黑壓壓的佔滿了整個街道,愈逼愈近天錦堂了。
這就是奪走他們生計的洋廠!就是漢奸的依仗!他們要砸了這漢奸洋廠!
“打死王漢奸!”
這些羣衆的雜亂地喊着,比第一次的口號稍稍見得不整齊。終於他們來到了天錦堂,卻看到天錦堂的大鐵門緊閉着,隔着鐵門在他們前面是王大鵬和他帶着那兩百多個廠子裡的男工,這些男工的手裡拿着鐵棒、鐵鏟、煤杆。
“狗漢奸,快把門打開!”
“我們只打姓王的那個狗漢奸!”
“他麼的,罵誰那……”
雙方在那裡喝罵着,試圖都想通過威嚇讓對方讓步。
在人羣中一個人頻頻用眼光探詢另一個人。可是另一個人也沒接到命令應該怎麼辦,就在這時,王嶽山那瘦削的身形出現在大鐵門的後方!他挺直了身體,依舊面帶着冷笑。
“你們憑什麼說王某是漢奸!”
那些“羣衆”無不是一怔,他們沒想到王嶽山居然會站在這。
好大膽呀!
“姓王的你用洋人的機器敗壞風水,就是漢奸……”
忽然跳出一個人來,只聽他厲聲喝道:
“弟兄們!打呀!撞開這鐵門,把這狗漢奸打死,燒了這敗壞風水的洋廠……打呀!”
見有人帶了頭,那邊羣情激動的百姓頓時叫喊起來,並不斷的撞着那鐵門,熟鐵鐵門雖說看似堅固,但很快被被撞開了。
“弟兄們,保護廠子!”
做爲經理同宗侄子的王大鵬立即大喊一聲,操着手中的鐵棍就朝衝上來的人打了過去,廠子裡的男工也紛紛提着棍棒同衝進廠裡的人撕打起來。
一時間工廠大門處頓時陷入混戰之中,因爲廠子裡的男工數量少,他們不斷的向後退去,眼見着工廠就守不住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哨聲。
但凡是經過廣州城的人都知道那哨聲意味着什麼,那是巡邏的憲兵發出的哨聲。不過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似乎誰都沒有把這刺耳的甚至能傳出裡地開外的哨聲當成一回事,就在工廠裡的混戰繼續的時候,幾十名端着槍的憲兵出現在那些機戶的身後,他們手中的步槍都裝着刺刀。
領着一隊憲兵的軍官看着眼前的混亂的局面,幾乎是一種軍人的本能,立即命令憲兵在數十米外便排列成隊。不過一個排的四十幾名憲兵立即在街道上排成三排。
“裝彈!”
命令從排長的口中發出的時候,那些憲兵沒有任何疑問,他們紛紛舉起手中的步槍,從彈盒中取出子彈,裝彈,裝火帽,扳動擊錘。
“槍上肩,齊步走……”
在軍官的口令聲中,一個排的憲兵排成隊,向着混亂的人羣走去,這會一些眼尖的看到憲兵出現後,試圖從附近的街蒼逃出去,可他們卻在街巷處看到了涌來的憲兵。
“全部抓起來,一個不要放過!”
領着一隊士兵的軍官手拿着轉輪槍,一邊指揮着士兵用刺刀、槍托開路,一邊吼喊着,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西關的機戶足足來了上萬人之多,而包括官山軍營裡出來的新兵,也不過只有千餘人。正在他指揮着這隊新兵列隊阻攔那些機戶的時候,在旁邊的巷子裡衝出一個手拿長矛的青年,那人平端着長矛,滿面的怒容的朝着軍官衝了過來。
“狗漢奸!走狗!”
突然出現的危險讓憲兵軍官本能的舉起手槍,扣動扳機……
------------------------------------------------------------------------------------------------
、(明天加更,求月初保底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