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盒

飯盒

如果說上次楚慈胃出血送醫院,韓越還只是心裡恐慌悔恨、決定痛改前非的話,那麼這次楚慈割腕搶救對韓越的打擊就是致命性的了。

任家遠親自跟進第一階段手術,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從手術室裡出來,看見韓越還坐在走廊的靠背椅上,直愣愣的望着空氣。他外套上隱約沾着楚慈手腕上流下來的血,整個面孔則蒼白灰敗毫無生氣,對比鮮明得讓人心驚膽戰。

任家遠看他那樣子心裡就來氣:“喂,在那坐着幹什麼呢?挺屍啊你!”

韓越聽若未聞,毫無反應。

任家遠用力在他背後重重一拍,啪的一聲悶響!韓越猛的往前摔了一步,這才一下子回過神:“……你怎麼出來了?楚慈呢?!”

“死不了!”任家遠沒好氣的說,“你應該慶幸他不是剛進浴室就立刻咬斷血管的,否則你擱半小時再進去人早沒氣了!還好斷的是靜脈血管,神經組織挫傷,縫合血管後可能有一段時間患側使不上力,要好好保養一段時間。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了,我叫了兩個權威的老醫生在給他縫皮呢。”

韓越一動不動的盯着任家遠看了好幾秒,才點點頭說了聲:“哦!”然後捂着臉,慢慢的順着牆根滑下去。

任家遠問:“這次又是怎麼搞的?被你打得受不了了?還是你又想出什麼折磨人的新招了?”

韓越肩膀顫抖着,一言不發,只在那裡搖頭。

“如果你不是我朋友的話,老實說我現在就呆在手術室裡,然後直接一個電話把警察招來,告訴他們你搞**。你看見人被你搞成什麼樣了沒有,全身多處軟組織擦傷——這都不算什麼,關鍵是感染,高燒,你這樣弄不好要出人命的,高燒可是會燒死人的!韓二你給我說說,有什麼天大的事情要鬧出人命來才罷休?”

韓越沉默半天,才顫抖着聲音說:“他那天在全家人面前說要跟我分手……”

任家遠愣了好幾秒,點頭說:“是該分手,確實該分手……然後你就惱了?把人關起來銬牀上?還威脅說要分手就銬他一輩子?”

韓越默然不語。

“你說人家楚工怎麼就這麼命苦攤到你韓越這麼個霸王呢?唉!”任家遠嘆着氣連連搖頭,又問:“你說,你確實喜歡人家不?”

韓越遲疑良久,才重重的點點頭。

任家遠搞不懂了:“你猶豫這麼長時間幹什麼?不會是人要死了,然後你才發現哎喲其實你愛錯人了吧?!”

“……不,不是。我就想我把他弄成這樣,實在是……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我……”

“說不出口你喜歡人家。”任家遠自動幫他接下去,“好,姑且算你對楚工是有幾分真心的——看看你那死了親爹的樣兒,我也覺得你確實有。不過韓越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人留在你身邊就是一個死,他這次自殺沒成功,下次呢?再下次呢?你知道一個人咬破手腕自殺要多大的意志力嗎,比用刀割脈可他孃的難多了!這次搶救過來是運氣好,以後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韓越一震,臉上最後一點血色都刷的褪盡。

“韓越我知道你喜歡他,啊,楚工確實那什麼,挺討人喜歡的。”任家遠斟酌了一下用詞,然後說:“你要是真喜歡他,就乾脆放他走,他愛上哪上哪,愛幹什麼幹什麼。你知道他最大的毛病出在哪嗎?在心裡,他絕對有心病,很大的心病。你現在強迫他拘禁他還用手銬銬他,只能讓他心病越來越大,對你也越來越恨。你要是放他走,保不準過幾年他就慢慢的不治自愈了——我這不是在哄你,楚工那人本來心理素質挺強悍的,有一定的心理創傷自我癒合能力。保不準過幾年你偷偷去看看他,發現他又樂觀向上陽光明媚了,跟你第一次見的時候沒兩樣了……”

韓越一動不動的聽着,慢慢把臉深深埋進掌心。

任家遠怕他想不通,又加重了語氣:“你自己選擇吧韓越,要麼人留在你身邊,整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不定哪天就真一刀子抹脖子走了。要麼你把人放走,你不是喜歡他嗎,喜歡一個人就是要看他幸福快樂,平平安安,你說是不是?”

“……幸福快樂,平平安安。”韓越苦笑着慢慢重複一遍,“我要是放他走,他真能幸福快樂、平平安安嗎?”

任家遠說:“這個我不敢保證,但是我保證他在你身邊是絕對不幸福不快樂也不平安的!你看你那軟刀子逼死人的樣兒!”

韓越蹲在醫院走廊最拐角的窗下,外邊是一片無盡的黑夜,白慘慘的燈光映在地板上,反射出冰涼的青光。他背靠着醫院的牆壁,那透骨的涼意彷彿浸透了肌肉和血管,甚至凍住了他的血液和心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笑了一下,說:“那行,等他醒來你告訴他,就說我答應了,跟他分手。”

任家遠一愣,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剛想追問的時候就只見韓越站起身,大步往樓梯那邊走去。

“哎!你上哪兒去,手術還沒結束呢!”任家遠追了兩步,突然停下了步子。他看見韓越高高仰起頭,似乎竭力壓抑着什麼,過了幾秒鐘突然把頭一低,用手用力捂住眼睛。

“……切,現在哭有什麼用啊。”任家遠喃喃着道,卻還是站在原地,擔憂的望着韓越大步走下樓梯,不一會兒就消失了身影。

到底牙齒比不上刀子,楚慈的手腕只斷了靜脈,動脈和肌腱基本無損。神經組織受傷倒是不輕,手術後應該有一段時間手腕發麻無明顯觸覺,最多要保養一兩年才能痊癒。

他身體太虛弱,手術後睡了好幾天都沒醒。韓越天天過來,只坐在牀頭悲傷的看着他,間或摸摸他包裹着厚厚繃帶的手。他觸碰那隻手的動作小心翼翼得讓人心裡難受,就彷彿那手是什麼脆弱易碎的稀世珍寶一般,稍微摸得重一點就壞了,再也補不回來了。

幾天後楚慈醒了,韓越反而避開了。一天趁韓越不在的時候任家遠過來看他,跟他說韓越答應分手的事情,楚慈只沉默了一會兒,說:“好。”

任家遠看他的樣子,臉色蒼白得一點人氣都沒有,脖頸到鎖骨都削瘦得突出了起來。他恍惚記起上次見到楚慈的時候,他雖然也削瘦,但是眼神和笑容都極其有神,看上去溫文爾雅極有風度,一看就是生活十分優越從容的人,哪像現在這樣被折騰得不成人形?

任家遠遲疑良久,才問:“你……恨韓越嗎?”

楚慈搖搖頭。

任家遠還以爲自己看錯了,驚問:“你不恨他?難道你……”

他想說難道你喜歡他不成?但是想想這個結論又太驚世駭俗,實在沒有說出來讓楚慈鄙視他的必要,因此又把話嚥了回去。

楚慈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那段時間,每天有十幾個小時都在睡眠。他從精神到身體都太虛弱了,需要大量的睡眠時間讓身體一點點恢復。儘管任家遠再三保證醫院貴賓區的伙食只有更好沒有最好,但是韓越仍然不放心,每天在家做了三菜一湯大補的東西讓任家遠送進去,裝在醫院餐廳的盤子裡,僞裝那是醫院的伙食。

任家遠看韓越送來的菜和湯,每次都花樣翻新不重複,就算是盤炒青菜都用了高湯做料底,加了乾貝、火腿一樣樣的調料,聞起來香得讓人饞涎欲滴。每天這三菜一湯搞起來可不簡單,任家遠知道韓越會弄吃的,但是不知道他還能這麼用心去弄吃的,不由得十分驚訝:“你說你這樣值得嗎韓二!這又不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司令夫人住個院,家裡保姆天天去送雞湯!現在酒店業都發達成這樣了,直接打個電話過去要訂什麼訂什麼,紅燒鯨魚都沒問題!”

韓越苦笑一聲,說:“他吃東西毛病可多了,酒店廚師伺候不全的。他以前在家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買到洗到燒最後到清潔全是我一人,就這樣他還這個不吃,那個不吃……再說外邊東西弄得髒,誰知道菜葉子上有多少農藥殘留。”

任家遠心說他孃的,你這不是挺知道心疼人的嘛,怎麼虐待人家的時候就這麼下得去手呢?

楚慈剛醒來的時候只能吃流食,每天喝一點粥,基本上靠葡萄糖和營養劑來維持。後來慢慢能吃點東西了,任家遠就把韓越做的飯菜給他弄進去,果然楚慈比吃得醫院飯菜要多一些。

其實當時楚慈嘴裡很淡,重傷重病剛剛開始癒合的人基本上吃不出食物的味道,純補充營養。幾天之後他慢慢開始恢復味覺,那天任家遠查房的時候,就聽他突然說:“讓韓越以後別再弄吃的送進來了。”

任家遠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是韓越?”

楚慈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臉色淡淡的不說話。

任家遠不敢跟韓越說楚慈叫他別忙乎了,他感覺韓越現在的心理狀態很成問題,他可能就指望着每天給楚慈弄吃的這一件事來支撐自己。人都是這樣,絕望到一定地步了就忍不住要自欺欺人,韓越在給楚慈做飯的時候就騙自己楚慈還沒離開,還要倚靠他,還跟他有家人一般的關係。任家遠覺得如果自己直不楞登的跟韓越說你別忙乎了,楚慈不要你給他做飯了,那韓越保不準立刻就要崩潰。

韓越還是每天做飯送到醫院,任家遠每次都珍而重之的接過來,但是又不敢拿給楚慈,最後只能一直擱在醫生辦公室的冰箱裡。每次一個塑料袋裡裝好幾個飯盒,慢慢的連冰箱那一層都堆滿了,最後都裝不下了,任家遠卻一直不敢拿去扔掉。

那個時候楚慈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韓越就趁他睡覺的時候來醫院,坐在牀頭拉着他的手。

有一天楚慈醒得比平時要早,韓越幫他剪指甲,突然發現他眼皮動了動,立刻慌不迭的起身要離開。誰知道他還沒來得及走的時候,突然楚慈伸手一拉,準確抓住了他的手,低聲問:“……是韓越嗎?”

“……”韓越張了張口,說:“是我。”

楚慈慢慢的放開手。他手指其實十分的涼,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放手的時候韓越感到失去了一陣體溫,心裡不由得有點發寒。

“那個,要不你、你先休息,我看你也挺欠覺的。其實我沒什麼事,就是過來看看你缺什麼,哈哈,現在我也該走了,你睡吧啊睡吧。”

他正慌忙轉身要走,突然只聽楚慈低聲說:“韓越。”

韓越立刻站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來。

楚慈躺在病牀上,臉色和枕頭一樣雪白,但是目光非常清澈明亮,也非常的安穩,就那麼定定的注視着韓越,半晌才說:“你不該救我的。”

韓越心裡難受得很,慢慢的低下頭去。

“我不是因爲你才自殺的。”楚慈說,“我擔心你覺得,我是因爲受不了你,纔會去想死。你不要因爲這個就耿耿於懷,我只是單純不想活下去而已,跟你沒有關係。”

韓越咬了咬牙,儘管在拼命忍耐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低聲說:“對不起,我簡直……簡直昏了頭……”

“我沒有恨你,”楚慈打斷他,“我不是因爲恨你,纔想用這種方式讓你內疚或者後悔,或者以後一想起我就感到心痛。我沒有那種想法。我只是單純討厭我自己,覺得讓這樣的自己活下去是件害人害己的事情,還不如趁現在儘早自我了斷,說不定還能幹乾淨淨的死去……你不知道,我已經變成了一個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甚至感到很害怕的人。”

韓越茫然的擡起頭看他。

楚慈微微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快就過去了,看上去有點悲傷的意思。

“你現在把我救活,有一天你會感到後悔的。”

韓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但是楚慈說完那一句以後就閉上了眼睛,他似乎在精神和**上都已經疲憊到極點,很快就又睡着了。

韓越看着他熟睡的側臉,彷彿要把這一刻的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刻進腦海中去。很久之後他才輕手輕腳的慢慢退出病房,幾乎無聲的帶上門。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之前他忘記調成靜音模式,這會兒手機鈴聲在醫院的走廊上格外響亮。他趕緊接起手機往遠處走了兩步:“喂?”

“是我!”韓老司令的聲音竟然在發抖,“韓越,我在公安局你裴叔叔這裡,你趕快過來一趟!”

韓越一邊快步往外走去,一邊問:“爸你先別慌,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你快點過來!前幾天他們在市郊倉庫發現一段腐爛的手骨,今天檢測出來,很有可能是……是韓強!”

韓越猛的一驚,只聽電話那邊韓老司令的聲音已經顫抖得變了調:“你趕快過來!趕快!”

其實作爲作者俺對楚慈的做法持否定態度。繞過法律和道德的掣肘,用個人的審判決定他人的生死,這個確實不值得提倡。

不過韓強等那些官二代輕賤人命的做法更不值得提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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