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二手車

炮灰二手車

因爲這場爭吵,楚慈跟韓越冷戰了半個多月。

實際上冷戰也只是楚慈單方面的而已,因爲韓越該幹什麼幹什麼,一點都沒耽誤。平時楚慈就冷冷的,冷戰時期不過更寡言少語一些,韓越那粗糙的痞子神經壓根就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再說韓越最近也忙。雖然處裡沒什麼事情需要他親自解決,但是侯宏昌被殺事件需要幾個家族聯合起來出力幫忙。韓家老大基本是不頂用的,不論大小事都只能依靠韓越。

另外一件事就是把韓強安排到軍需處去。韓老司令和韓越兩人的面子加起來,足夠讓他在軍需處得個既有油水又清閒的體面位置,但是司令夫人並不滿足於此。按她的話說,韓家並不缺錢,也並不缺體面,韓強這麼大一個兒子了,怎麼能不給他安排個有實權的地位?

爲這“有實權”三個字,韓越簡直暴躁不已,幾次回家去跟他媽瞪眼睛拍桌子。要知道他在軍隊混到“有實權”這個地位可是足足花了十年,而且是第一線上出生入死的十年,中間充斥了多少血汗簡直一言難盡。現在司令夫人輕飄飄一句話,就要把韓強安排到又有地位又有實權的位置上去,談何容易啊?

因此韓越這段時間以來心情極度惡劣,就像個點着火的炮仗,隨時都可能爆發。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男人在外邊的事情,絕對不能帶回家來跟女人抱怨,所以這段時間在家一直陰沉個臉,最多站在窗口一根根抽菸。幸虧楚慈這段時間比平常還寡言少語,有時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家裡安安靜靜鴉雀不聞,完全杜絕了韓越找碴發火的可能。

韓強的前途問題終於在忙活一個月之後得到了解決,司令夫人和韓越各退一步,通過幾個過硬的鐵關係,給韓強安排到了一個比較緊要的二線位置上。雖然司令夫人還有微許的不滿,但是想想大兒子確實幹事不靠譜,也只能嘆口氣認了。

韓越好不容易結束一項大任務,情緒頓時緩和了很多。當天他特地問部隊下屬大酒店要了兩大盤肥嫩的螃蟹全蛋面,碼得整整齊齊的一盒片皮烤鴨,兩條五斤重的肥大的黑魚,又要了幾顆黑松露帶回家去配菜。路過菜市場的時候他甚至停車買了幾顆菜心,打算回家讓楚慈清炒一下。

楚慈做複雜的不在行,但是小炒很得勁。再說一桌子雞鴨海鮮太膩味,也該有一碟子素菜開開胃。

回家後韓越先打電話給楚慈叫他早點回來,然後去廚房把菜加工一下,黑魚剖開煲上,菜心洗洗乾淨,切好待炒。

忙活完差不多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早過了平時楚慈下班的時間。韓越打他手機,打了好幾次才接通,聽着那邊聲音還挺喧雜,好像是在大馬路上。

“我車壞了。”楚慈平淡的說,“堵在三環上了。”

“我他孃的叫你開那輛大奔,誰叫你不聽的?整天開那破車我就知道早晚要壞!”韓越一時脾氣沒控制住,聲音高起來,“你人在哪兒呢?”

“……成旭蓉那個酒店附近。”

韓越皺起眉:“那不是你回家的路啊,你上哪兒逛去了?”

手機那邊沉默半晌,緊接着楚慈一言不發,直接把電話掛了。

事實上楚慈一貫反感韓越盤問他上哪去了,幹什麼去了,什麼時候回家。但是他越反感,韓越就越要問,恨不得把他每天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一一調查清楚纔好。

他這電話一掛,韓越當場就炸毛了,心說難道他下班不回家在外邊跟誰胡混不成,難道單位裡新來什麼年輕漂亮女孩子了,難道又跟什麼不三不四的同事跑出去聚餐……

韓越這人本來就有極強的領地意識,對楚慈的獨佔欲又極其旺盛,一路上簡直把後槽牙都咬碎了,心裡一遍遍唸叨着老子這次把他抓回來就鎖家裡,他孃的一把鐵鏈子鎖個天昏地暗,再放他出去亂跑老子就跟他姓……

不得不說韓越身上有種野獸般敏銳的直覺,楚慈只大概跟他說了下地址,沒過十分鐘他就準確的找到了楚慈的位置。

那輛白色二手本田停在人行道邊上,開了後箱門和發動機蓋,楚慈和另一個男人站在車門邊上等着。韓越遠遠望去是個男的,火氣稍微降下去那麼一點——畢竟他知道楚慈對男人是不感興趣的,男人的威脅比女人要小得多。

他把吉普開過去一剎,跳下車來問:“怎麼回事啊你?”

“韓、韓二少!”楚慈身邊那個男的差點咬着舌頭,臉上頓時笑開了一朵花:“喲,您怎麼來了?”

“……這不是劉總嘛。”韓越認出那個男的是楚慈他們單位領導,也就是上次聚餐打人事件之後出面處理的那個,臉上頓時皮笑肉不笑起來,“這話該我問你啊,你怎麼在這兒?”

劉總的笑容頓時發苦起來。

也活該劉總背運——本來晚上是該單位小車送他回家的,誰知道今天小車壞了,司機要另外調車,卻被他阻止了。劉總心裡有把小算盤,想趁機蹭楚慈的車回家,在路上聊聊天兒說說笑話,好聯絡聯絡感情。

上次聚餐的時候,劉總被那個不長腦子的許仲義所連累,在韓越面前留下了極壞的印象。他後來想想覺得非常冤,就一心想跟楚慈搞好關係,把在韓越心裡的惡劣印象也趁機修復一下。

人嘛就是這樣,不相處是永遠好不起來的。劉總的想法非常單純,就想趁着楚慈開車送他回家的功夫在路上嘮嗑嘮嗑,聊聊單位的事情,把上次的誤會解釋一下,說不定還能聊聊有關於韓家的話題……關係自然而然就好起來了。

誰知道,楚慈的車恰好就在今天拋錨了。

誰知道,楚慈一個電話招來的不是拖車廠,而是這麼個活煞星。

劉總表面陪着笑,心裡卻幾乎要抓狂了。這兩人到底關係有多鐵啊怎麼把韓二少給招來了!這楚工到底是什麼來頭?他到底有什麼背景啊?!

韓越弄清楚那個劉總只是來蹭車,而且人長得也歪瓜裂棗還有點禿頂,實在構不成情敵的威脅,便把心放回了肚子裡,臉色也稍微好看了點,問楚慈:“這車怎麼回事?”

“虧電了。”

“叫個拖車廠然後你自己打車回家啊。”

“離這裡最近的拖車公司十二公里收費三千五。”楚慈臉上冷冷的沒一點表情,“你來之前我已經打電話給維修站的朋友了,我在等他。”

韓越差點當場翻臉,他孃的老子還沒死呢!你開車虧個電還要專門打電話給朋友!有什麼朋友的關係比老子還親密?!

不過他還算有點情商,知道這是在大馬路上,邊上還有個姓劉的外人,不好當面對楚慈發作。韓越把錢夾一掏,順手抽出兩張一百塞給劉總,口氣極差的吩咐:“抱歉今天招待不了你了,這車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修好,你自己打車回家去吧。”

“不不不,我、我自己打車回去!我我我,我這就走!這就走!”

劉總臉色幾乎要扭曲了,再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接韓越的錢哪!這哪兒是兩百塊錢,這分明是兩百顆點燃了的炸藥啊!

楚慈略微有些抱歉的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本來應該是我順道送你一程的……”

劉總哪受得起他的道歉,趕緊一邊賠笑一邊腳底抹油,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了。雖然他很想在韓越面前留個好印象,也很想跟位高權重的韓家搭上關係,但是人家臉色都掛下來了,眼看着就要發火了,再不走難道等着留下來當炮灰?

“……以後下班就立刻給我回家,別送這個送那個的,他自己不會打車?還是你該他欠他的?這姓劉的就看你老實好欺負!”韓越重重把本田的後箱蓋一合,又繞到前邊來檢查發動機,語氣很差的問:“我不是跟你說早點回家嗎?這點毛病直接叫拖車公司得了,花多少錢回家我給你報銷!”

楚慈站在車門邊上,半晌才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謝謝,不必了。”

韓越擡起頭看他一眼,哼笑:“你就撐吧啊。——老實站在這裡別動,我把我那車倒過來,借點電給你。”

楚慈這車其實是白天忘記關大燈,蓄電池虧電了。韓越把他那輛吉普掉過頭來,從後備箱裡找到蓄電池連接線,接駁上本田的蓄電池正負兩極。他手上沒戴手套,連接線一接電池正極,滋的一聲猛竄起一小股火花。

韓越“嘶”的倒抽了一口涼氣,把手在褲子上隨便一抹,“你坐到車裡邊去,我叫你踩油門的時候你就踩油門。”

韓越上初中時開始偷他爸的車開,到如今駕齡已有二十多年,對車的瞭解比對人的瞭解還深。他在電流接通的情況下先後啓動了吉普和本田的引擎,很快把吉普蓄電池裡的電輸到了本田的蓄電池裡去,前後不過幾分鐘時間就收拾得乾淨利落,比維修站的人還麻溜。

“怎麼樣,比你那什麼修車的朋友快多了吧?”韓越拔下蓄電池連接線,一拍巴掌說:“行了。那天有空給你換個蓄電池極板,到底是二手的東西,都老化完了。”

楚慈從車窗裡探出頭,面無表情的盯着韓越,半晌說:“謝謝,不必了——我寧願請人花錢來弄。”

韓越還沒來得及反應,楚慈一踩油門疾馳而去,只留下一道煙塵漸漸飄散。

“……我操,”韓越抹了把臉,喃喃地道:“明明就是二手,還不讓人說了!”

雖然對楚慈晚回家這一點很不滿,但是總體來說,韓越對晚餐還是比較滿意的。

韓越本人並不喜歡吃松露,這玩意兒據說十分珍貴美味,但他總覺得有種泥土般的怪味兒。他特地把松露帶回來配菜,是因爲他知道楚慈喜歡。

有一次裴志的朋友有事求到韓越頭上,在一家意大利餐廳預訂了席位打算請他,誰知道韓越臨時有事,去軍委開會去了。預訂過的菜退不掉,那朋友乾脆把幾十道意大利菜打包送到楚慈家,還跟韓越打電話說:“我都把晚飯送到你老婆家去了今晚你們不用開爐竈了!”

就是那次韓越發現楚慈喜歡吃這玩意兒,證據是其他菜他大多都沒動,或者只略動了一兩口,只有白松露被挑出來吃了大半。

韓越很少發現楚慈有什麼愛好,偶爾發現一個就記得很牢。雖然他無法理解爲什麼有人喜歡吃只刮掉了泥土、連用水洗一下再吃都不行的蘑菇,但是既然楚慈喜歡,他就每次都往家帶幾個。

韓越這人火氣上來得快下去得也快,看楚慈在餐桌邊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東西,目光低垂着露出一排彎曲的眼睫,臉頰上皮膚在燈光下泛出細瓷的光澤,衣領裡露出一小段突出的鎖骨,他心情突然又舒緩親暱起來了,還笑着問了一句:“你怎麼喜歡吃這種帶泥土的玩意兒?”

“因爲甜。”

“啊?”韓越很意外,“我怎麼沒吃出甜味?”

“因爲你只知道吃肉。”楚慈把碗一放,站起身說:“我吃飽了。”

韓越笑起來,一把勾住他的脖頸,強迫他低下身,親暱的拍了拍他的臉:“是,老子最喜歡吃你這塊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楚慈臉色不好的緣故,那天晚上韓越竟然沒折騰到凌晨,只在牀上發泄一次就放過了他。楚慈當然不會去問爲什麼,他已經很困了,韓越摟着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些迷糊。

朦朧快要睡着的時候,突然他感覺到韓越坐起來穿衣服,下意識的低聲問了一句:“你去幹什麼?”

“洗手間。”

楚慈對韓越去洗手間的問題壓根不關心,他一閉眼就立刻墜入了深眠。

韓越等了等,看他的確睡熟了,才微微笑了一下,打開門走了出去。

因爲沒有車庫,那輛白色本田就停在樓下。反正已經是二手了,也不在乎會不會有調皮的小孩子在油漆上隨手劃幾道。韓越一邊咬着手電筒一邊開發動機蓋子,輕車熟路的忙活了起來。

差不多一頓飯工夫之後,韓越終於完成了對這輛萬惡的二手車的改造。他心滿意足的合上發動機蓋,然後哼着歌兒上了樓。

第二天早上當楚慈準備出門去上班的時候,問題來了。

他坐在駕駛席上重重踩油門,卻始終無法啓動發動機;明明昨天修好了蓄電池,今天早上卻怎麼也怎麼也打不着火!

韓越無所事事的站在邊上看手錶,一邊看一邊擺出一副“沒時間了喲你上班要遲到了喲”的嘴臉。楚慈終於忍無可忍,探出頭去叫了一聲:“韓越!”

雖然這聲求助很勉強並且帶着惱火,但是韓越一樣很受用,“叫我也沒用,早上誰有時間修它。要不這樣,你先開那輛大奔去吧,我有時間再看看你這二手車是怎麼回事。”

早上交通本來就不好,楚慈也沒時間再厭惡韓越那輛強迫贈送的奔馳600,只能匆匆接了鑰匙往外走。

韓越看着他大步離開的身影,半晌突然哼笑一聲:“老子要送的東西,你還能不收?”

緊接着他回頭看看那輛二手本田,順腳往車頭上一踹:“你就先壞着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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