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爺子去的時候正好下了雨,天雷滾滾的,風吹的窗紙呼啦作響,向晚擔心院子裡的花,叫綠蕪和綠翹去院子裡把花搬進來。
明月聽見動靜從廚房探出頭來,正要叮囑兩個丫鬟小心一些,不要把姑娘的花給弄壞了,誰想一探頭就看見自家門樓子裡站了一個人。
一個小老頭,揹着手,像是發愁的擡頭看着天色,嘴裡還叼着個菸袋子。
“天呢,那不是邱老爺子嗎?”
看清楚了來人之後,唬的明月忙忙的放下手裡正洗着的菜,隨手拿起豎在牆角的油紙傘就衝進了雨裡。
“老爺子,您怎麼挑了這麼個天來了?也不喊一聲,我好拿着傘過來接您啊。”
“不用接,”老爺子還氣沖沖的,“向晚那丫頭呢?”
明月一邊小心翼翼的扶着他一邊笑着回道:“我們姑娘在屋裡呢,您老找她有急事啊?”
老爺子哼哼兩聲,鬍子翹了翹,並沒有跟明月多說什麼,反正也到了堂屋門口了,就直接衝着在堂屋裡搬花的兩個丫鬟說道:“把向晚那丫頭叫出來。”
向晚在屋裡聽見動靜,忙忙的走出來,下面還拖拉着哭着鼻涕抱着她大腿不放的毛豆,“老爺子有事啊?”
邱老爺子低頭看了毛豆一眼,火氣就沒有剛纔來時那麼大了,“孩子哭成那樣你還不哄哄,哪裡有點做孃的樣子。”
“我正哄着,還不是因爲您老人家來了,我纔出來的嘛。”向晚回了他一句,氣的老爺子的鬍子又翹到臉上去了。
抱起毛豆來小聲哄着,本想交給明月看着,可毛豆這小傢伙聰明的很,抱着他孃的脖子就是不撒手,沒法子,向晚只得抱着他在老爺子旁邊坐下。
“聽大夥兒說,你強制大夥兒把桃子賣給你?”
向晚聞言愣了愣,“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可能是楊齊那小子乾的吧。”
“不是你的主意就好,”老爺子臉色這才舒緩了些,“那你就把這事交代下去,別再威脅大傢伙,弄得村子裡怨聲載道的。”
“等等。”向晚聽了覺得有些奇怪,“你說,楊齊威脅大家?這怎麼可能呢?不過是收桃子罷了,能威脅什麼?”
邱老爺子吧嗒吧嗒的抽了口旱菸,又彎腰在桌腳上磕了磕菸袋,才把事情仔細說了一遍,還說村民們都堵到他家裡去了,要求主持公道。
本來還沒覺得什麼的向晚,現下態度卻堅定起來,“老爺子,這事,不能退讓。”
“你這丫頭是啥意思?我老頭子的話你也不聽了?”
開頭一句聲調升了上去,後一句又降下來了,因爲老爺子發現毛豆怕怕的看着他,一個勁的往他娘懷裡鑽,只好把音調給降下來了。
向晚拍了拍毛豆的背,搖頭道:“本來老爺子您的話我是應該聽的,可是也得分事情,我自認自從來到桃花村之後,也爲村裡做了不少的事情,但我並不是毫無原則的,就像這次收桃子的事,這些桃子原本就是因爲我,他們才能得的,現在是我要收,他們竟然不支持我,還爲了這事找您出面,您說,他們壓根就跟我不是一條心,那我又爲什麼要爲村民謀福利?”
“你……這……”
邱老爺子沒話了,又低着頭吧嗒吧嗒的抽起了菸袋,心想這丫頭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而且,仔細一想,這事也果真是村民太過見利忘義。
“你,當真不能讓一步?”
向晚搖頭,“寸步不讓!”
老爺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耐心的跟她講道:“大傢伙也都是想多掙些銀子補貼家用,村民們都過的不易啊!你又何苦去較這個真呢。”
“老爺子,這一次我若是讓了,那麼下次呢?下下次呢?那我一次次的付出又是爲了什麼?原本我覺得桃花村的村民都是非常淳樸善良的人,所以在我有了能力之後,我才願意去幫助大家,給他們一些掙錢的機會,但是現在村民認爲我是毫無原則的老好人,竟然絲毫不念舊情。”
向晚臉色有些難看,“我是個生意人,以後但凡做事,必定就以利益爲前提,老爺子,您請回吧。”
見她如此,老爺子也沒法子,站起來要走,卻又退回來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甜棗放到桌上,摸了摸毛豆的頭,“好孩子,讓爺爺嚇着了吧?爺爺不是對毛豆兇的,別怕。”
說完便要走,明月忙撐着傘送了出去,進了門樓子,老爺子便不讓再送了,明月卻堅持扶着他要送他回家。
“老爺子,其實,我們家姑娘不是那麼絕情冷血的人,相信您應該是知道的,只是,這事啊,大傢伙做的太過了,哪能一點情分都不念呢,就是我們姑娘不把這些桃子給他們,他們不也沒法子嘛!”
邱老爺子嘆着氣點點頭,“這個我也知道,但是人心就是如此,總是不會滿足的,也罷,向晚丫頭說的也對,是該給大傢伙上上課了。”
明月便笑着點點頭,“明月覺得啊,這桃花村裡,您老纔是最睿智的那個,就連邱大哥都比不得您。”
“你這丫頭別給我戴高帽子,我回去啊,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傢伙交代呢。”
一老一少撐着傘在雨裡慢慢的走着,時而側頭說句閒話,很快就到了邱家。好在天下了雨,本來等在這裡的村民都回去了,老爺子才鬆了口氣。
明月走的時候,老爺子就讓李嫂子給搬了罈子醬菜,“向晚丫頭愛吃,拿回去給她,就說這事我明白了,一定不會礙她的事的。”
笑着點點頭,明月忙着回去了,她竈上還煮着甜湯呢。
回去便把這話跟向晚說了,向晚只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第二天,雨依舊沒有停,這倒是挺難得的,這一整年,秦安城就沒怎麼下過雨,就算是下雨也就那麼一會,像這樣連着兩天都沒停的,還真是這一年來的頭一遭。
這樣的天自然不宜出門,而且,桃子的事一出,她若是出門,村民肯定會對她指指點點的,想起來就頭疼,還是閉門不出都好。
中午吃過飯睡了一覺,醒來之後見毛豆還沒醒,也不敢有大的動靜,就倚靠在牀頭聽着窗外的雨生。
窗紙依稀被打溼了一些,透過溼透的窗紙,擡頭正好能看到院子裡的幾棵楊樹,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看着看着,便出了神,心裡頓時多了些愁緒,想着她前些日子做的那個夢,想到毛豆,內心繾綣萬千,便想起了李清照那首悽悽慘慘慼戚的詩,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不就是她現在的心情嗎?
怎一個愁字了得!
仔細想想,她便覺得自己活的真是不容易,要不是爲了孩子,也許,她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早就消沉下去了吧。
看着看着,當真就覺得天色黑了下來,剛想起身點燈,突聞毛豆哼哼了兩聲,只好先把他抱在懷裡,以爲他還會再睡,誰想他卻對着自己笑了。
向晚一怔,這笑,便是她活下去的勇氣了!
綠枝在門外聽見動靜,端着油燈推開門走了進來,屋裡頓時亮堂起來了。
“姑娘和小少爺都醒了?”綠枝走到桌邊把油燈放好,笑着道:“正好明月姐姐做好了晚飯,起來就能吃了。”
毛豆揉着眼睛撅着小嘴說餓了,向晚便忙叫綠枝把之前薰在暖爐上的衣服給取來,親自給他穿好了,交給綠枝看着,自己纔起來梳洗。
“姑娘,清風姐姐說她同楊齊大哥今兒個就在前院跟着蘭嫂子吃飯,晚飯的時候不過來了,讓綠枝把這個帖子拿給姑娘。”
帖子?
向晚剛洗完手,那錦帕拭了拭手,接過那帕子來,走到油燈前打開以看,卻是西北候府送來的帖子,說是那小寶的百日宴,請她前去湊個熱鬧。
這是肯定得去的,她也想去看看小寶了,也想趁這個機會,見見那個傢伙,同安清顏一樣,自己已經好多年未曾見過他了,也不知道明兒個他在不在。
想來應該還是沒有回京的,不然,他應該會來找自己的。
待她迴轉頭,幾個丫鬟已經擺好了飯菜,都站在一邊,等着她吃飯呢,毛豆也乖乖的站在一邊等着,見她過來,才笑着奔過來扯着她的衣襟,“娘,毛豆餓了,吃飯飯吧。”
“好,吃飯飯。”向晚抱起他,在飯桌旁坐了下來。
今天的菜很豐盛,紅燒肉、清蒸魚、辣椒炒肉、菠菜雞蛋湯,還有一個乾煸豆角,向晚看了不由笑了,招呼明月她們都坐下,才笑着看明月,“今兒的飯菜怎麼這麼豐盛啊,難道有什麼喜事?”
明月笑着盛了一碗菠菜雞蛋湯放在她面前,“姑娘不知道,今兒個是墨痕這丫頭的生日,我想着,總是該做些好吃的給她。”
“原來咱們是沾了墨痕的光啊。”綠枝也笑眯眯的,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摸出個荷包來,“這個是我新繡的,今天才戴上,送給你,你可不許嫌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