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一過,時間已至正午。
入冬清寒,禮部對了日摺子,整日都是好時辰,因此索性將時間移到了午時過後,宮人籌備宴會的動作井井有條,富麗堂皇、精美絕倫的雲霞宮殿早就佈置完畢。
百官入座,公卿排成兩班,懸掛的琉璃宮燈並沒有點燃,只有裝飾的作用,透過天光,將純白殿堂襯托得更加美輪美奐,鏤空篆刻的百花雙開窗依次打開,涼風輕拂而過。
靜謐堂後,可見廣闊清池薄霧掩映,如是險境,柔美非常,遠可見寒塘渡鶴,驚破本不平靜的湖面,泛起陣陣漣漪,水面倒映着天邊雲彩,更是讓人眼花繚亂。
馮九卿與齊璞瑜相隨入座,卻是一左一右,中間那明黃龍椅上,只有齊尚。
屁股還沒坐穩,公卿朝臣、列國使臣、名士客卿卻又齊齊起身,高聲祝賀道:“臣等拜見吾皇萬歲,恭祝吾皇萬壽無疆,東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外臣恭祝東華少帝聖壽無極,東華太平無憂。”
鑑於禮儀,馮九卿與齊璞瑜也不得不起身,齊尚面不改色,仿若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心中雖然有些緊張,臉上卻沒有絲毫波動,淡淡的掃過躬身行禮的臣子。
躬身行禮的臣子未曾注意,少帝眼中潛着幾分凝重冷厲,彷彿在觀察着什麼,視線不動聲色地在大宛、南澤、雲丹三國使臣上停留着。
上次太后壽辰,來往賀壽之人寥寥無幾,這三國使臣來的最是齊整,卻也讓人最爲憤懣。
今日皇帝壽誕,大小諸國使者來者七八,心懷何意,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形勢也許比上次不見輕鬆,反而更爲嚴峻。
但,他們已經等待恨久了。
“平身吧,今日既是朕的生辰,”齊尚擠出笑顏,意味不明地說道,“這兩年,東華也辛苦了,諸位愛卿爲東華殫精竭慮,勞苦功高,列爲愛卿不必多禮,朕看着也煩悶。”
齊璞瑜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同對面的馮九卿對視一眼,伴着“謝主隆恩”的聲音,坐回了位置上。
這小傢伙,還挺會來事,開口第一句便劃分了敵我。
其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東華臣子勞苦功高,所以不必多禮,但不是東華臣子的某些人,最好還是恪盡禮數得好。
對東華來說,宮宴並不少見,這些年雖然汲汲於朝堂之上,這雲霞宮殿羣雖然又開,但夕瑤殿卻只熱鬧了一兩次,且還此處刀光劍影,實在不美。
鐵狼等人含笑,準備一個多月,自然早就有這接收下馬威的心理準備。
宴會纔剛剛開始,一切都不着急。
少帝落座,絲竹之聲便從兩旁側殿遙遙傳開,寬敞的中央,伶人舞女飄然而至,衣香鬢影讓人眼花繚亂,莊重肅穆的氣氛稍待緩解,衆人緊繃的後背也慢慢軟了下來。
方毅一起身,便收到了諸多凌厲視線,不禁苦笑道:“啓奏聖上,祭祀已畢,奉神敬得文書已交由下官抄錄,即刻發往各官府,與大赦天下令一同昭告蒼生。”
還好這句話簡單利索,沒有綴虛言辭,衆人同身邊的人交換了個眼神,都不由得有些好笑,顯然是先前被祭祀文書那長篇大論嚇着了。
齊尚也暗暗鬆了口氣,心中抱怨齊璞瑜故意在祭祀上考驗他也不打個招呼,幸好他最近習武有長進了,否則還真堅持不下來,面上卻道:“愛卿辛苦了,入宴吧。”
方毅還未歸座,便聽齊璞瑜慢悠悠道:“皇上,方大人一片真心,爲此宴會籌備多時,實在難得,當賞。”
年輕的皇帝眨了眨眼,還沒搞清楚他的意思,便聽自己右邊的馮九卿淡淡笑道:“攝政王此言有理,方大人爲皇帝用心良苦,哀家也是與有榮焉,甚是欣慰,的確該賞,不過……”
但凡“不過”一出,衆人便知不妙。
方毅驚詫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馮九卿,他不過就是文書寫得長了點,不會連這點小事都要提出來報復吧?
齊璞瑜捏着拳頭輕輕咳了聲,齊尚才反應過來,“不過什麼?”
馮九卿刻意頓了頓,隨即莞爾,笑得優雅從容,眼簾一挑,雍容華貴的氣質讓人心中一動,卻聽她道:“不過大人近日也實在是辛苦,皇帝若沒有想好要賞些什麼,哀家倒有一顆幻夢羅剎寶珠,收在藏寶閣中兩年蒙塵,可以送給方大人。”
幻夢羅剎寶珠?
方毅一怔,隨即驀地反應過來,瞥了眼莫然變色的大宛使者,嘴角劃過冷意。
這幻夢羅剎寶珠正是上次大宛使者送到京城來的壽禮,今日聖上生辰,馮九卿卻將這“兩年蒙塵”的寶珠賞給了臣子,大宛使者素來喜歡用中看不中用的寶珠送人,等會若是再拿寶珠出來送給皇帝,那可就是不敬了。
馮九卿這是在給大宛使者挖坑,或者,也可以說,是在報復。
齊璞瑜與齊尚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齊尚興趣盎然地說道:“這一時片刻,朕還真不知道該賞些什麼,果然還是母后思慮周全,那寶珠雖然沒什麼用,但用來裝飾屋子倒是不錯。”
劉向與薛世等人相視一笑,相互舉杯,順百掃了眼呼蘭與牧野呼和的臉微沉一分的臉。
比起與東華素有嫌隙的南澤明面上的挑釁,同東華代有邦交之誼的大宛,在太后壽宴上暗中挑撥離間、拿先皇死因來做文章的陰險行徑,更是居心叵測,讓人噁心。
鐵狼神色一動,倒是沒想到頭一個被針對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馮九卿。
這個太后,倒不像是傳言那般,只爲馮家傀儡。
而且,鐵狼橫掃百官,竟出奇的發現,馮家馮宇竟然沒有出現在朝堂之上,這就有趣了。
衆人心思各異,方毅確是最高興的,他不介意太后拿自己打壓警告大宛,畢竟自己還得了一顆寶珠不是?
“微臣多謝皇上、太后,祝皇上康健永駐,清福盡歡。”
方毅之後,便是朝臣百官次第送上自己的祝福,齊尚畢竟只是個八歲孩童,那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等給老人家的詞自然能省就省,倒是頗費腦識。
馮九卿是在御史九科之後才慢慢舉杯,看向齊尚。
齊尚眉清目秀的臉上掛着淺淡笑意,脣角微微上揚,似還帶着幾分稚嫩和天真。
“皇帝,這好話都讓方大人說了,哀家也沒有什麼別的心願,只希望皇帝體泰安康,東華明君當朝,賢良遍地,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