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正抓着馮九玉的耳朵,一身華服卻不見半點端莊,一如當年家中玩樂,馮九玉敢怒不敢言,扭着身體反抗。
這姐弟關係看着不好,其實最好,一般的大戶人家,誰沒個兒女成羣?但馮家只得這兩個,素日也就他們能玩在一起了。
魏嬤嬤看着他們,既是欣慰又是懷念,那兩人卻同時皺起了眉頭,一者清麗一者明豔,眼中卻露出瞭如出一轍的排斥和不願意,冷冷道:“他見我(阿姐)幹什麼?”
“說是有話要說,但具體說是什麼話,卻沒有明言,”魏嬤嬤沉吟道,“太后,邢子濯畢竟與太后一同長大,這三宮之中視線衆多,只怕是沒得錯過,還是不見爲妙。”
馮九卿沉默片刻,鬆開手整理了一下衣冠,伸手扶着自己的髮髻,凜然氣勢不怒自威,聲音轉瞬低沉起來。
“呵,哀家若是不見他,他豈不要一直吵鬧?既如此,哀家何妨一見,就在前殿,將所有人都叫過來,春獵祭祀第一人便有人受傷,只怕這春獵也沒哀家想象得安全,此事需要查個清楚。”
馮九玉聽不慣她這聲音,眼中狡黠一閃,忽道:“阿姐,你簪子掉了。”
馮九卿一轉頭,下意識在地上尋找,看來看去卻什麼都沒看見,猛地反應過來,擡頭看着馮九玉,嗔怒地剜了他一眼,“我看你的皮是又癢了,給我安分點,去前殿!”
魏嬤嬤掩嘴失笑,心照不宣地看着馮九卿。
馮九卿雖然在生氣,但心中未嘗不是高興的,能夠看到自己的親人,任誰也都是高興的,只是不知道,當初馮九卿嫁入皇家之後,爲何馮九玉遲遲不入宮來見見她呢?
過了這一兩年,這姐弟二人倒都是誰都沒給誰傳消息,若不是馮九卿派人在外打聽,怕是還不知道馮九玉居然入住了秦樓楚館,整日眠花宿柳,氣得險些不管他了。
幾人默默去了前殿,小皇帝用過晚膳已經睡去,馮九卿也不想讓他看見這些大人之間的糟心事,叫華裳不得吵醒他。
她來到前殿,坐在右座首位,攝政王齊璞瑜就在她的對面。
整座前殿燈火通明,白玉琉璃瓦看起來格外亮堂,並不如寢宮花哨縹緲,而更顯得莊重肅穆,天家威儀自生,赫赫權勢皆在殿堂,這裡就相當於京城中的行政殿。
薛放、馮九玉、魏嬤嬤及數位宮女次第站於兩側,衆人鹹聚於此,想必多半是爲了極其重要之事,是以誰都沒有說話,將至深夜,前殿鴉雀無聲,站在門口的人慾往裡走,確無來由地被一股顯赫威壓逼得有些喘不過去來。
邢子濯擡起頭,驚訝地看着殿中這麼奪人,他本是想同馮九卿私下說話,不想竟然這麼多人在此,一時間腹中有千言萬語也蹇澀於口,有些退縮。
但事到臨頭,卻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
他捂住肩膀上的傷口,緊張地走了進去,卻見馮九卿端坐於太后之位上,喜怒不形於色,其雍容華貴比之曾經,竟如兩個人一般,遠遠看着尚不覺得什麼,近處一看,他竟有些自愧不如。
馮九卿從皇后走到太后,天家皇權壓着她不斷成長,那越來越沉穩肅穆的氣勢因爲勾心鬥角,更趨於凜然,只是淡淡地看着對方,眼中便習慣性地帶上了冰霜雪冷,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認識朱念慈在她面前都要小心翼翼,更何況旁人,出了攝政王齊璞瑜,馮九卿還真沒見過幾個人能夠在她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邢子濯又掃了眼齊璞瑜,那被人暗地裡稱作無冕之皇的攝政王出生天家,昂藏七尺器宇不凡,生得又丰神俊朗,看似君子風範,但邢子濯一想起在樹林中的那支箭,腿腳便忍不住打戰。
那雙眼睛冷冷看來,一語不發,也叫人不敢擡頭,屏住呼吸,他實在沒有犯顏極諫
的勇氣,越發覺得不自在了。
就像有無數支毒箭對着自己,邢子濯下意識看向了馮九卿,看着馮九卿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面貌,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曾經的溫和信任。
他張開嘴,一句“九兒”就要脫口而出。
忽然,馮九玉冷冷道:“見到太后還不下跪?”
下跪,邢子濯心神一緊,有些錯愕地看向馮九卿,讓他下跪?馮九卿怎麼會讓他下跪呢?她喜歡他,堂堂大家小姐,竟然找他私奔,她怎麼會捨得讓他下跪?
馮九卿微不可查地皺起了眉頭,時光如白駒過隙,再見邢子濯,似乎只是轉瞬之間,但觀感卻已經是極爲不同。
那曾經溫柔包容的藍衣公子,如今再看,卻是這般自以爲是。
他來找自己做什麼?難道不知道這個時候兩人見面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嗎?他若是曾經心中有自己,又何至於看不出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
若不是念着一起長大的情分,她其實並不想管他的事,她進宮,的確有因爲他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因爲對馮家太過失望,爲了報答馮家的生養之恩,然後,徹底劃清界限。
“東華規矩,出了京城,也還是規矩,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齊璞瑜不疾不徐,目光卻冷得叫人脊背發寒,“邢子濯,還不跪下?”
就憑他放肆看馮九卿的這幾眼,挖了他的眼珠子都是該然。
邢子濯眼中閃過一絲屈辱,他不甘心地看着馮九卿,張開嘴,正要說話,馮九卿卻冷冷地擡起了下巴,矜傲而無情地凝視着他,“還不跪嗎?”
邢子濯心中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九——”
“邢公子,”馮九卿冷下眼簾,這白玉宮邸的清絕冰冷似乎都凝聚在了她的目光中。
“往事已矣,哀家與你雖是一同長大,親如兄妹,但這裡可不是邢公子的小院,可以肆意妄爲,天家規矩,邢公子,莫非是不願意遵從?”
他今日若是不跪,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傳出去只怕又有的說了。
馮九卿臉色有些難看,她着實沒想到這邢子濯飽讀詩書,如今卻這般沒有規矩,如此直勾勾地看着她,是深怕別人看不出麻煩?還是怕她在宮裡過得太好?
馮九玉嗤笑一聲,“太后有所不知,此人這兩年頗有變化,甚是自以爲是,雖是馮大人的學生,卻自以爲結實太后,高人一等呢。”
邢子濯狠狠地看向馮九玉,眼中劃過冷色,倏而掀開衣襬,雙膝一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