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謠彷彿一日之間便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列國使者在酒樓中尋歡作樂消遣時日,將這首歌謠記得清清楚楚,私底下只怕又要算計些什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衆人免不了就想起來當初在京中暗傳過的,攝政王與太后有私情一事,如今朝臣百官新舊更替,本就矛盾重重,自然有人推波助瀾,將這首歌謠傳唱得越來越廣。
不用想就知道是姚家殘餘勢力的手筆,想要藉着這使者入京的機會,藉機打壓攝政王與太后,想要藉着“口誅筆伐”,將兩人拖下泥潭。
馮九玉在府中抱着嬌妻不覺,等歌謠傳遍京城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
齊璞瑜比他反應更快,幾乎就砸混亂將起的時候,一張告示便貼在城門牆角之下。
告示的內容只有一個,姚家餘黨作祟,意圖攪亂朝綱,捏造謠言,如有人敢亂傳謠言敗壞風氣者,同爲叛國逆賊,巡邏禁軍可以先斬後奏。另,凡有姚家奸細線索者,一條線索,可得賞金五兩白銀。
告示一出,那歌謠傳唱頓時消減了許多。
齊璞瑜雷利風行,勢要將混亂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之中,竟直接派禁軍,講幾個肆意張狂的流氓按在菜市口砍了頭,屍體吊柱子上一夜,鮮血染紅整個行刑臺。
有此前例,那風頭直接便被按壓了下來,就算有人想私下談論,也要想象那“叛國逆賊”四個字,自己擔不擔得起。
然後謠言已出,有些事就算不說,人心自有思量,越是壓抑,約有不憚惡意揣度人者在暗中譏諷笑罵。
馮九卿與齊璞瑜倒是絲毫不懼,反正他們二人早就做好了準備,垂簾聽政、高位攝政,無論是誰坐在這兩個位置上,都多多少少會擔上污名。
況且,那歌謠牽連的又不止他們,還有先帝,以及百官朝臣。
就是他們不動手,那些百官朝臣也要動手,甚至於那些纔剛剛入朝的進士,身上還放着讀書士人的激情與衝動,越加難以忍受,當即在城中酒樓拍案而起,怒斥奸賊禍國。
士農工商,士人之所以爲人所敬佩,不只是因爲他們可以讀書取士一飛沖天,可以平天下爭吵剛,還以爲讀書人自有“風骨”,能“言之有理”。
惹怒兩人不算什麼,惹怒朝堂百官那便是天大的災難,一時間,京城之中竟掀起了血雨腥風。
是以,這歌謠便漸漸沒有人敢再提了,但污名已揚,馮九玉在府中氣得咬牙,拿出廖家父母留給自己的信,嘆了口氣,還是將信放了回去。
馮九卿倒是跟個沒事人似的,照常上朝下朝,有空的時候還同自己的兒媳婦們在御花園裡說笑逗趣,逍遙自在得很,彷彿真的不再管朝堂事了。
就此一點,衆人既欣慰又複雜。
但這安寧和樂還沒有持續過五日,馮九卿再度爆發。
只因馮九卿聽到有人竟在宮中也在傳此歌謠,而且還在禁軍之後,據說馮九卿乃是往龍御殿面聖,才走到龍御殿臺階下,便聽見有人在以此歌謠調笑,登時大怒。
副將劉宏面色大變,自請謝罪,馮九卿怒道:“禁軍乃爲維護皇城安定,竟然也同無知之人在宮中傳此謠言,你們還記得自己身爲禁軍的責任嗎?皇帝已經下令,傳謠者視爲叛逆同黨,你們好大的膽子!”
“讓你們來守護皇城,只怕沒到一個月,我東華就要大亂了!來人!”馮九卿怒不可遏,也不等向齊尚請命,直接下令,“將禁軍傳謠之人打入天牢,徹查源頭!禁軍副將劉宏御下不嚴,革職思過!令禁軍馮九玉暫代其職,敢有抗命折,格殺勿論!”
馮九卿眼疾手快,絲毫沒有給齊璞瑜與齊尚任何的反應時間,便名正言順地讓人登上了還禁軍副統領的寶座,而且還是劉宏心甘情願地退位讓賢。
至此,那流言到底是誰放出的,已是顯而易見。
但馮九卿並不打算承認。
齊尚是第一個跑到慈榮殿的人,他氣沖沖地屏退了左右,鼻蛋發紅,眼底含淚,彷彿是遭受背叛的可憐兒,正在用眼神控訴馮九卿的殘忍無情。
馮九卿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無比心疼地迎了上去,“皇帝,你怎麼了?朝中誰給你氣受了?你齊叔伯呢?”
齊尚一把推開她的手,八歲的孩童突然變得沉靜下來,圓潤可愛的臉龐上慢慢染上冰冷,一語不發地注視着馮九卿。
馮九卿不覺有些慌亂,臉上卻沒有半分顯露,依舊驚異不定,擡頭看向華裳,“這是怎麼回事?攝政王在何處,讓來來慈榮殿見哀家!”
華裳未曾看懂明理的名堂,下意識以爲是齊璞瑜惹怒了皇帝,當即嚇得腿軟,忙不迭跑出慈榮殿,往紫宸殿找人去。
而這邊,齊尚卻一動不動地站着,任由馮九卿拿着帕子替她擦去頭上奔跑過快的熱汗,還有被秋霜打溼的頭髮。
就想一潭死水在眼中凝聚,無風無浪,靜靜地凝視着她。
“尚兒,”馮九卿沉了沉臉,滿臉怒色,“這是怎麼回事,你說話!”
見她有些生氣了,齊尚方纔眼睫輕顫,微微上翹的睫毛慢慢斂下,一張口,聲音卻突然有些喑啞,“母后,不知道尚兒來這裡幹什麼嗎?”
馮九卿知道,但她不想承認,也不敢在此刻承認。
她的腦中突然閃過了齊璞瑜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那些清冷銳利的言辭就像冰雪一樣不停敲打在身上,即便她信誓旦旦地立下誓言,卻也未必都能夠做到。
她會盡量不傷害他,但她也必須儘量救出自己的家人,自古忠孝難兩全。
馮九卿嘆口氣,目光復雜地開口,神色晦暗地拉着他坐到了羅漢榻上,伸手抱着齊尚的肩膀,“母后的確知道,但母后想告訴你,這謠言,不是母后傳的。”
她指示讓人去好事者面前將那些被壓制的皇宮秘聞在他們面前說了幾句罷了,那些傳言,說到底,本也早就在衆人心中有所猜疑,民間對皇帝暴斃的真相有不下百個解釋,只不過沒有一個像今日這麼鬧得大的。
齊尚整張小臉都埋在了馮九卿的肩胛裡,撒嬌似的啞了聲音,帶着沉悶的氣息,定定問:“母后的話,尚兒可以相信嗎?”
馮九卿默了默,眸中光華慢慢黯淡了下去,“尚兒,你要相信,母后害誰,都不會害你。”
“那齊叔伯呢?”
馮九卿:“……”
齊尚推開她的手臂,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