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她心下大驚,慌亂中想急退,只覺得那股束縛的感覺越來越重,空氣竟然粘稠起來。看着不遠處臺上另一端三人不約而同的圍了過來,而此刻居然是半點動不了,她垂於身側的手緊緊的握住。身肢體末端而生出的涼氣慢慢結冰,她甚至可以見到自己慢慢凍結的經脈,以及經脈裡流動的血液,一點點的緩緩的停住。那是一種來自死亡的感覺,驚懼方纔自心底而起,盤旋上升。突然,哪裡起了一陣簫聲。

那簫聲跌宕輾轉,如冷月過江,清霜凝結,萬籟俱寂,江面粼粼波光。

那簫聲如碧海潮生,大海浩渺,萬里無波,海面沙鷗翔疾,潮中是魚躍鯨浮。潮水由遠及近漸近漸快,拍打着海岸上的礁石,而後潮水退去,一股暗流急湍卻無於聲海底隱匿。她身形一頓,便發覺那股捆綁束縛的感覺隨着那簫聲起後,便解除了。熱流瞬息間傳遍全身雁丘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旁邊五步之遙的羅迦,緩緩放下了那柄古陶製的壎,然後他身形一起,飄忽如風,直直向着那詭異的雲中月衝去。另外兩人皆是一驚,他們似乎不明白剛剛那一刻發生了什麼。雙眼只見到對面那個清癯少年因幾人圍攻而恐懼的眼神,在簫聲乍起時,忽然幻滅。接着那少年不遠處身形飄忽的男子突然起身,快的如同一陣颶風颳過曠野一般,呼嘯而過。甚至未看得清經過時,持簫那人便與雲中月糾纏在一起。

那兩人功法皆非普通武者可比,速度之快不說,甚至連招式也看不甚清楚。只覺得靠近三尺之內,便會被那兩人周身所發出的罡氣所傷。臺下諸位圍觀者,一時之間皆驚詫的睜大了眼睛。

似是並未想到會有些變故。

這三人中最厲害的也是最詭異的雲中月,被羅迦纏入,只剩下了樑兼與吳啓山。

雁丘冷眼看着那若有所思的兩人,只見她緩緩擡起手臂,對着那兩人,勾了勾手指。

你們兩個,一起上!

兩人皆是武中佼佼者,如何能受得了這挑釁,當下相互對視,齊齊向着雁丘飛去。

只見樑兼大吼一聲,揮拳直直向她天靈蓋衝去,而彼時,吳啓山則從另一側,堵住了雁丘的退路。

一時之間兩面夾擊,她立在那裡不動如山,劈手抓住樑兼揮過來的長臂,用力一折,拉近身側極其嫌棄道

“兄臺你有蛀牙。”

樑兼還未反應過來,擡頭便見直直衝向自己面門的吳啓山,趕忙收勢,偏斜了橫掃之勢。

但身後那人哪裡能如他的意,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之上,直直與迎面準備夾擊雁丘的吳啓山對在一起。

兩人皆是高手,待撞擊之時已將傷害力度降到最小,便生生收住了自己,急急轉身,再次合作攻擊。

只見二灰一黑的身影,糾纏在一起,時而跳躍上行,時而盤旋而下。

一百招

三百招

五百招

吳啓山倒地,只見他滿臉上血,眼睛腫的像個銅鈴一般,他捂着胸口倒地不起,被臺下的宮人,上臺扶了下去。

第六百招時,樑兼手不着痕跡的摸了一把腰間,午後的光稀疏的透過來,但見他指尖寒光一閃。

是暗器

雁丘冷眼看着樑兼,極其小心的避開了他的掌勢,待樑兼躲閃她攻勢時,一個秋風掃落葉之勢,一腳踢在了樑兼的胸間。

只聽啪嗒一聲

一根銀針落於地上,滾落於臺上。

立即有眼尖的人看到,高呼道

“有人藏了暗器,有人藏了暗器。”

樑兼胸間正中一腳,踉蹌退後幾步,忽然覺得腰間一樑,寬若四指的腰帶不知何時被人劃開,自裡而掉了出三枚銀針。

當先聽得主席臺上一熟悉的聲音道

“這人意圖行刺,快給我拿下”

西樑頂尖的護衛立馬將主席臺圍住,陳懷鏡臉色極其難看,他擺擺手,示意護衛將樑兼帶下來,並當場宣佈取消其參賽資格。

樑兼當時呆若木雞,他身上只有一枚針,那這三枚是誰的?

他臉色煞白,他的手發抖的捂着自己腰間,恐懼而驚詫的看着對面這個清癯的少年,甚至不知在何時,他將那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得的塞進了自己身上,並且挑到了最有利的時機。

因爲那暗器,是他發給吳啓山和方塊牆的。

其他兩人皆是出身江湖,不必在乎這些東西,但他不一樣。

在北燕,一旦發現有人破壞比賽資格,那將是要永遠逐出家族的。

而遠處觀臺上的西樑皇子,如何能發現的這樣及時。

他剛想大呼什麼,便覺得脖間一涼,嘴巴只堪堪張開兩下,卻一點聲音也未發出。

立即有宦官於臺上宣佈“樑國公府,樑兼作弊藏私,永除其名……”

雁丘負手立在臺邊上,笑了笑,樑國公府,就是那個在前線帶兵打仗抵抗顧南風西北軍的梁平海吧,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永久除名比武大會,並且變成殘廢會怎麼想呢。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剛剛還熱鬧的臺上,現在一片寂靜,唯有她一人立於臺上,卻絲毫未見尷尬。

羅迦與雲中月基本是半懸在空中的較量,兩人如同兩道高速旋轉的颶風一般。

一時之間,風聲乍緊,飛沙走石,黑雲遮日,

待一切晴明之時。

但見那兩條旋轉如風的身影竟平空消失。

衆人皆大驚,一則爲北燕建國以來比武場上還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二則這兩人武功詭譎難辨,則在是百年以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三則,若這兩人其中之一入朝了,但憑藉着這手變幻莫測神鬼莫變的牛叉功夫,如何能掌控得了阿。

他們要的是一個能幹活能打仗的下屬,不是祖宗。

一時之間比武大會的幾位委員主席開始頭疼了,倘若剛纔那兩位再殺回來,把這個場上唯一站着的看着還算是正常的人打趴下了?

於是趕忙緊急找到兩位場了最高級別的行政長官,將自己的一干疑慮及考慮未來的發展顧慮給說了出來。

再加上陳懷鏡與張居正這兩老頭,本就有私心,對於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目前這種狀況,只能如此,遂召來了內閣大臣,草擬好一干文書之後,喚來宦官,於場中宣佈了結果。

至於那兩人是以何處名義出局

請往比賽第十條規則尋:離開擂臺者爲輸。

面對這種荒唐的局面,臺下的觀衆席上的人也只能接受了這個結果,場上唯一一個看起來還比較正常的人得了魁首。

……

“喂,聽說你得了頭名阿,恭喜恭喜!”

納蘭瑾瑜笑嘻嘻的站在臺階下,手裡拿着一白玉瓷壇的花雕。

雁丘懶懶的斜躺在院中的短塌上,乘涼,若有所思的看她正好,便又偏過頭去。

“有什麼好恭喜的,還有一人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納蘭瑾瑜一聽,雙眼放光,趕忙笑嘻嘻的跑上前去,吩咐身邊的侍女

“去叫廚房送幾個菜過來,我要爲咱們的未來的大統領慶賀一下”

待那幾個走後,她才神秘兮兮的趴在短塌前,問道

“你說那羅大神,爲什麼會這麼做?”

雁丘懶懶轉過頭來,看着面前這個語氣曖昧,態度猥瑣,神態極不自然的公主,淡淡扔下一句

“不知道”

便將頭轉過去。

納蘭瑾瑜不死心,仍趴上去追問“我覺得那傢伙別看不正常,八成是對你有意思,要不然,怎麼會替你纏住那個武功最詭異的人呢。”

雁丘背對着她,嘆一聲,這姑娘平時看着不像是個八婆的樣子阿,怎得如今這副德行了。

“我說,我今天打了一天的架,真的很累,說不定明天還有什麼勞什子的應酬,你到底想不想讓我幫顧南風阿,想就給我滾遠點……”

納蘭瑾瑜依舊笑嘻嘻的,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

“好好,你休息,你休息,我不打擾了,馬上就走。”

說完便蹭蹭的離開。

桑梓站在遊廊之下,靜靜的看了一眼躺在芭蕉樹下的雁丘,進屋拿了一件薄衫輕輕蓋在她身上。

“你這自小怕熱的體質,還是沒什麼變化阿。”

雁丘坐起來,胡亂揉揉腦袋微不可聞的嘆了一聲

“桑姨,今日的事情你都聽說了吧。”

桑梓點點頭“聽說了”

“你說那雲中月到底是什麼人,爲何一心要治我於死地?我總感覺他那武功與羅迦到像是同出一路的。”她看着碧藍青天中升起的那輪孤月,若有所思。

桑梓見她心事重重,卻不願開口的樣子,便知她又在爲那件事情擔心了

“放心,羅先生沒事。”

話音未落,便聽得牆頭之上一陣風捲衣袂之聲,羅迦神色冷峻的站在牆頭之上,瞥了一眼院中兩人,便飛身而下,直直向自己房間走去。

雁丘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語。

許久之後,當最後一聲蟬鳴,消失。

雁丘方纔問道“桑姨,塔爾聖女,是個怎麼的存在。”

桑梓持壺的手一頓,半晌之後輕答

“祭天”

雁丘霍然一驚,她常年與這古墓打交道,那些人牲祭祀有多慘烈她最清楚不過。

像某一年出土的一個殉葬坑裡光屍身分離的頭顱便有上百,更不計那些活着灌入水銀的**。

她甚至不敢再問下去,她冥冥之種感覺自己與那個神秘的國度有種密不可分的聯繫,究竟是什麼在召喚,至今還處於朦朧霧水之中。

彼時

羅迦靜坐於房中,他神色蒼白,嘴角還殘留一絲未乾的血跡。

身上大小傷口不計其數,長生靜靜立在燭臺下,嗚咽幾聲。

羅迦道“無礙”

說着便擡手將那絲血跡抹去,不多時,嘴角又開始緩緩滲出血跡來。

一燈如豆,照的他面色有些晦暗。

突然窗上倒映一嬌俏人影,那影子於門外躊躇,晃來晃去。

羅迦眸色一變,擡掌便揮滅了那盞燈。

室外突然安靜下來,不多時,便響起了遠離的腳步聲。

雁丘知道這傢伙平白無故冒出來,八成就是看那名叫雲中月的人來者不善,而自己定不是他的對手吧。

其實羅大神好像也沒那麼壞。

剛下臺階幾步的雁姑娘正思考着要如何補償羅大神這個恩情時。

熄滅燈的房中,忽然傳出一句話“明兒記得將箱子送到本尊門口,不得少一件東西。”

雁丘聽得狠狠磨牙兩聲一字一頓道

“知道了”

氣匆匆的離開了羅迦的院子。

黑暗裡

端坐於窗前的男子,若有所思的透過那一絲窗縫,看着漸行漸遠的背影,緩緩伸出了手,緊抿的雙脣緩緩輕啓

“既然如此,那麼我便去下地獄”

……

次日,便有宦官帶着內閣擬定的文書送到邱府上,順道帶來了兩位首輔大人的關懷。

陳懷鏡傳話道,多來府中走動走動。

張居正帶的話是,年輕人阿,前途無量。

至此,雁姑娘的官場生涯便以這一種看似荒唐,卻又極其合理的方式開啓了。

有人問,那個雲中月去哪裡了?答曰該出來的時候自會出來。

彼時

丞相府

後院。

陳懷鏡焦急在房內轉着,但見廂房內,隔了一層紗幔後,一名御醫打扮的長者正伸手給紗幔後的女子把脈。

大概半刻鐘之後

那老者方纔起身,拱手道“恭喜丞相大人,貴夫人是喜脈。”

陳懷鏡登時便覺得天地間一聲驚雷劈過頭頂,像是初春厚密的雲層劃開,初降甘霖一般歡暢。

他揮手着令隨從取了賞金將大夫送了出去。

趕忙上前扶住了紗幔內的女人道“榴兒,你是我陳家的功臣。好好將養着吧,你父兄的事情,我會安排好的。”

那被喚爲榴兒的女子羞澀的點頭,做爲新晉丞相府中諸小妾裡唯一一個懷上孩子的人,幸運女神着實站在了她這一邊。

當日,陳懷鏡下令將府中其他小妾全數安置於鄉下別苑,並於重金安撫其家人。

其實是變相的打入冷宮了。

榴兒本以爲自己馬上便是以登堂入室的夫人時,便聽得身邊丫鬟低聲道

“夫人還是小心些吧。”

榴兒怯生生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迷茫問道“小心什麼?”

那丫鬟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聽說,丞相夫人自鄉下回來了,夫人可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妒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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