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三人騎馬走在官道上,迎面有一岔路,一條是去向汴梁,另一條是去往洛陽。玄空看向人僕,問道:“前輩,你說我們先去往哪裡?”
人僕縱目四顧,臉上不禁現出茫然之色,稍作沉吟,道:“我四十年不曾下過少室山,於當今武林一無所知。你二人讓我拿主意,這可有些爲難。”
玄空想起幾日前,傳聞廖恩的義軍打到了汴梁城外,便道:“不如這樣,我們先去汴京,那裡魚龍混雜,消息流通也快,前輩可以瞭解當今武林格局,我也可以打聽打聽仇敵的情況。”人僕點頭答應:“好!就聽你的。”
三人遂駛向汴京,一路景象,與先前所見大不相同。半月之前,大批百姓擁堵在路上,不少人衣不蔽體,飢黃面瘦,人人行色匆匆,爭相恐後駛離汴梁;而今路上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卻是興高采烈涌向汴梁。
玄空心想:“看來廖恩的義軍應該被打退了。”
隱隱聽見前方几個商賈正在談論此事,他催馬上前,悄悄跟在幾人後面。只聽一個胖子說道:“我大宋兵弱,向來爲人所詬病。想不到這次勝的如此輕鬆,那姓廖的號稱五萬義軍,數日之間就被王大將軍攻退了。”
旁邊一個瘦子道:“你是不知,前幾日我碰見禁軍都教頭楊榮,聽他說王將軍請教了一位高人。”
平民百姓最喜歡聽這些奇聞軼事,胖子瞪大了眼,問道:“哦?你說說!”
瘦子舔了舔嘴脣,道:“前幾日,王韶王大將軍的人馬與叛軍僵持不下,到了第十天,王將軍耐不住了,便將燕王爺請到了軍營之中。你猜怎麼樣?這燕王當真用兵如神,王將軍按照他的意思排兵佈陣,果然一日之間就打的廖恩屁滾尿流,向南而逃了。”
那胖子並不知燕王是誰,又接着問了起來。而那瘦子則添油加醋地把燕王的身世、地位講了一番。
玄空心中暗暗驚訝:“燕王!又是這個燕王。此人心懷不軌,此爲也不知有什麼目的?轉念又想:“唉,算了,我一介武夫,與這些事有何干?”無心聽兩人胡扯,快馬走上前去,問道:“老兄,你說廖恩那廝兵敗之後,逃到哪裡了?”
那兩人未想到自己的對話早讓人聽了去,大吃一驚,又見玄空身形駭人,像個江湖豪客,更不敢隱瞞。瘦子支吾道:“這位壯士,我聽說廖恩的殘兵敗將向南逃去,好像進了巫山之中,估計是要落草了。”
玄空抱了抱拳,言道:“謝了。”心道:“好極!他落草巫山反倒好找。就怕這廝從此隱姓埋名,躲在茫茫人海之中,那我這大仇可就難報了。”驅馬回到曉娥身側,繼續前行。
行在路上,玄空給人僕說了一些當代武林高手,以及近年來發生的大事,但故意隱去了自己的名頭。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信不過人僕,而是現在透露身份,還爲時過早。
人僕聽後,連連感嘆唏噓:“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換舊人!想不到老夫四十年不出江湖,當今世道變化如此之大!”他掃視周圍的行人,道:“且不說遠處,就說這些商賈走卒,所穿衣着都與當年有所不同。”
玄空點頭應道:“天地無常,人世更替合乎天理,老前輩也不必太過感傷。”
人僕嘆道:“老了!老了!”轉頭又道:“你剛剛提及的那些高手,只有道門三尊在當年算是人物,其他的人我聽都沒聽過。”玄空笑了笑,沒有答話。
嵩山與汴梁相距不遠,只有幾百裡。三人已經走了一日路程,這時說着話,就離汴梁越來越近。
城門外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熱鬧景象。幾日前的戰亂,早已經被人們所淡忘。汴梁城,依舊繁華甲於天下。
詩句寫道:“曾觀大海難爲水,除去梁園總是村。”可見汴梁城之繁榮,遠非別處可比。行入城中,只見得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寶馬雕車行於路,叫賣市聲傳於巷。舉頭皆朱樓畫閣,夾道盡茶肆坊鋪。路上行的,既有販夫皁隸,也有達官顯貴。街上賣的,裙衫冠扇、金玉珠璣,盆景花卉,雞鴨魚肉,糕點果品,一應俱全。
三人看見如此榮盛之景,心中各有一番滋味。人僕囚禁於少林四十年之久,故地重遊,重溫這世間第一盛景,只感滄海桑田,物換星移。
玄空經人生大起大落,想自己春風得意時,汴梁繁華似錦,如今自己黯淡落寞,汴梁城風光依舊,感嘆物是人非,世事無常,又從中悟到一種淡然的心境。
相比二人,曉娥心思簡單的多。她自幼生活在山林之間,極少進城,陡然間見到如此盛況,心中的震撼實在難以表達。
三人在城中逛了一天,待到日落西山,都覺得又餓又累。人僕眼神一掃,見街邊有一酒樓,生意尤爲紅火。更奇怪的是,不少江湖豪士三兩結羣走入其中,這裡竟是一處武林中人聚集的場所。
人僕心念一動,指着酒樓低聲道:“走,去那酒樓吃些東西。那裡人多口雜,想打聽什麼消息,也十分方便。”玄空二人點頭答應。
三人被小二迎進其中,找了一處正中間的位置,紛紛落座。等菜之時,玄空偷瞄四周,只見這裡的客人有半數佩着兵刃,武林中人不比尋常百姓少,心中暗暗稱奇。
沒過多久,小二端着熱乎乎的酒菜送了上來。三人邊吃邊聊,玄空眼神瞟向西面,說道:“老前輩,你瞧窗邊穿黃色道袍的道士。”人僕順着玄空的視線看去,問道:“那是什麼人?”玄空道:“這人是黃雲觀的道士,我曾與他有一面之緣。”人僕道:“你就不怕他認出你?”玄空淡淡笑道:“三年前我輕功卓越,如今已是個瘸子,誰又能料想的到?”曉娥停下筷子,安慰道:“夫君,你的身子遲早能好的。”人僕聽他言語中頗有苦澀之意,便沒再接話。
玄空目光睨視斜後方,又道:“您瞧那拿板斧的。”人僕偷看一眼,問道:“這人又是誰?”玄空道:“此人是五色教的黑壇壇主,喚做劉棠,一手斧子使的不錯。”
人僕微微皺眉,沉吟道:“這可奇了,四十年前五色教算作邪門歪道,這些人倘若與正派中人相遇,必有一場惡戰。現如今黃雲觀的道士與五色教的壇主,在同一處酒樓裡吃喝,彼此相安無事,這說不通啊!莫非是五色教改邪歸正,還是說黃雲觀自甘墮落了?”
玄空搖搖頭,也是說不出所以然。側目四顧,見靈劍派與赤火宗的人分別在左右兩桌,這兩個門派勢同水火,此時卻相互視而不見,其中必有蹊蹺。
兩人正自訝異,由後堂走上來一個矮矮的胖子,穿金戴玉十分華貴,直奔玄空這一桌。
那人走上前來,左手拿一壺酒,右手端一隻酒杯,自薦道:“三位客官,在下是這聚賢樓的掌櫃,平日裡最喜歡結交江湖上的各路英雄。見這位老先生仙風道骨、鶴髮童顏,想必是一位高人,特此來敬上一杯酒。”說話間,已將自己的酒杯斟滿。
玄空二人心頭一凜:“此人眼力當真不錯!”
人僕舉杯與掌櫃對飲一杯,說道:“掌櫃的,你這酒樓臥虎藏龍,實在不簡單啊!”
掌櫃淡淡一笑,道:“呵呵,老前輩是明眼人,一看就知,我這酒樓號稱聚賢樓,可說是名副其實。這裡面喝酒的,十有八九都是武林中人。”他微微一頓,又言道:“只因在下也是同道中人,隸屬九江盟!”說到九江盟三個字,掌櫃的臉上露出一絲驕傲的神色。
“哦!”玄空微微一驚,心說:“當真巧了,想什麼來什麼。正想查熊劍唯,不知從何入手,九江盟就自己冒出來了。”
這九江盟是江贛武林最大的幫派之一,實力不弱於少林、丐幫,其掌舵人正是江贛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踏山震嶽”熊劍唯。
玄空裝出一臉驚喜,抱拳團團,言道:“原來掌櫃您是九江盟的英雄,幸會!幸會!聚賢樓有如此靠山,難怪生意興隆,正邪兩道都來捧場。”
掌櫃的聞聽此言,本是得意揚揚。可眼神一瞟,卻見人僕一臉茫然,暗暗生疑:“天下還有這等孤弱寡聞之人?九江盟都沒聽過?真枉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臉上不禁又露出鄙夷的神色。
玄空看出端倪,忙解釋道:“我師叔閉關修煉四十年,如今武功大成,這才下山遊歷。初入江湖,對當今各門各派都不熟悉。”掌櫃的點點頭,道:“原來是隱世的高人!這也難怪!”
玄空轉頭對人僕言道:“師叔,這九江盟乃是當今武林第一大門派,盟主就是‘踏山震嶽’熊劍唯熊大俠!”
這話說到“踏山震嶽”時,人僕仍是一臉淡定,因爲四十年前還無此稱號。等到“熊劍唯”三個字念出,人僕兩眼瞪得溜圓,一聲驚呼道:“什麼!”
玄空又道:“師叔,你別這麼激動啊!”人僕自覺有些失態,稍作沉吟,對掌櫃說道:“久仰!久仰!老夫平生最敬仰的英雄就是熊大俠!”
掌櫃的也抱了抱拳,以表謝意。又問道:“還不知三位如何稱呼?”
玄空隨口道:“在下江湖上一無名小卒,綽號張跛子。我師叔名頭可比我大的多,姓魏名無德,人送外號‘魏狂徒’。”又指着曉娥道:“這是在下的內人。”
人僕瞪了玄空一眼,心說:“你這小子當真信口開河,怎麼把魏狂徒這爛人的名頭按到我頭上了?不過魏狂徒這廝被囚數十年,還沒下山就被殺了,也算是死無對證。”
掌櫃心想:“張跛子?沒聽過。魏無德倒是名聲不小,原來就是這個老東西。想來此人也不是閉關,大概是仇家太多,生生躲了數十年。”當即抱拳恭維道:“原來是魏老前輩,久仰大名,當真如雷貫耳!”
人僕只得硬着頭皮抱拳回道:“不敢!不敢!”臉色頗爲難看。畢竟魏狂徒壞事作盡,姦淫擄掠無所不爲,名聲實在太差。
掌櫃舉杯,與玄空二人又共飲一杯,然後說道:“二位晚間大可住在本酒樓,酒食費用都免了。另外,今晚戊時,後院有一場英雄會,屆時各路英雄齊到,觀看我九江盟新人入盟禮。三位正好湊巧,也可以前來參觀!”
人僕心頭一喜,點頭應道:“掌櫃的客氣了,晚間我三人必到!”掌櫃的又客套幾句,轉身而去。